第53章 侯府恨寄边关书(2/2)

“上奏?”顾廷烨陡然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隼,直直地射向秦武,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他奏去!陛下难道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梁家庶女,来动我这个替他守着川地的宁远侯?”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案几上,十指交叉,烛火在他眼中映出笃定的寒光,那光芒里满是基于实力的绝对自信:“石头,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秦石头心中一凛,恭敬回道:“回侯爷,属下已跟随侯爷八年。”

“八年,你该明白,这朝堂之上,最是讲究利弊权衡。”顾廷烨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陛下倚重我,朝中无人能替代我在西北的作用。一个日渐式微的老牌侯府,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和一个手握重兵、镇守国门的实权侯爵,孰轻孰重,陛下心中自有衡量。”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冷冽:“梁林峰想倚老卖老,在御前哭诉博同情?那便让他去。陛下或许会安抚他几句,甚至会象征性地责问我几句,但绝不会真的动我。他梁林峰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徒劳无功的发泄罢了。”

“他们若识相,此事我便给个台阶。”顾廷烨往后靠回椅背,重新端起酒盏,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盏壁,语气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算计,“那个办事都办不干净的,本就是个没脑子的东西,留着也无用。把他推出去顶罪,明正典刑,既全了梁家的颜面,也堵了天下人的嘴,此事便算是了了。”

“可他们若是不识相……”顾廷烨冷哼一声,话语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但那股不言而喻的威胁之意,如同寒冰般弥漫在整个帅帐之中。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是常年征战沙场、杀人如麻的戾气,“真要揪着不放,纠缠不休,那也别怪我顾廷烨心狠手辣。梁家在京中经营多年,难道就真的干净?我随便让人搜罗些证据,便能让他们焦头烂额。到时候,谁讨不到好,还未可知。”

石头心中一寒,他知晓侯爷说的是实话。如今的顾廷烨,圣眷正浓,手握重兵,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对付一个日渐式微的永昌侯府,实在是易如反掌。

“更何况,”顾廷烨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我那夫人明兰,最是擅长料理这些后宅牵连前朝的麻烦事。她心思细,手段巧,京中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有她在中间周旋调停,安抚各方,梁家翻不起什么大浪。”

他完全将此事看作是一场可以量化计算的政治博弈,而非一条人命的沉重。玉汐的死,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涟漪,更谈不上什么愧疚与自责。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平息这场无关痛痒的风波,维持住表面的平衡,确保此事不会影响到他在边关的权势,更不会动摇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这种近乎冷酷的理智,这种基于绝对实力的倨傲,以及深入骨髓的算计,便是顾廷烨此刻心态的真实写照。他并非不知此事己方理亏,那个心腹确实是为了替他扫清障碍,才动了梁家的人,手段也确实卑劣。但在他的世界观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权势与利益,牺牲一条无关紧要的人命,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更相信,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权力场中,“道理”往往要让位于“实力”和“利益”。梁家的愤怒,不过是被触及颜面后的无能狂怒,他们或许能掀起一点水花,却绝不可能撼动他的根基。

顾廷烨端起酒盏,再次一饮而尽,酒液的辛辣让他眼中的寒光更盛。他抬眼望向帐外,仿佛透过厚重的毡帘,看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看到了那位怒火中烧的永昌侯。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心中笃定:梁家,奈何不了他。

“石头,”顾廷烨放下酒盏,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传我命令,将那个家伙拿下,严加看管,听候发落。另外,告诉明兰安心,此事我自有分寸,无需她过多费心,只需稳住京中局面即可。”

“是,属下遵命!”石头躬身领命,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不敢有丝毫耽搁。

他没有召幕僚商议,也没有细究其中关节,在他看来,此事根本无需费神——找个替罪羊,做足表面功夫,再用几句官样文章敲打一番,梁家便该识趣地收手。

他提起案上那支狼毫笔,笔尖饱蘸浓墨,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点深黑。他的字迹铁画银钩,带着沙场杀伐的凌厉,却毫无半分温度,一笔一划都透着公事公办的敷衍与骨子里的倨傲:

“梁侯钧鉴:”

开篇四字,程式化的客套,没有半分对长辈的敬重,更无一丝对丧亲之痛的体恤,冰冷得如同塞外的寒雪。

“接奉华翰,知悉京中之事,廷烨远在边陲,惊愕莫名。”

短短一句,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远在边陲”四字,暗指此事与他毫无干系,他事前毫不知情;“惊愕莫名”更是流于表面的虚词,听不出半分真切的诧异与惋惜,反倒像是在说“竟有人为这点小事来烦扰我”。

笔锋一转,便是核心的推诿与撇清,语气依旧淡漠,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然,军中事务繁杂,将士数以万计,良莠不齐,偶有败类,亦在所难免。经查,此事确系麾下一都尉张狂胆大妄为,私下为谋私利,行此卑劣之举。廷烨驭下不严,确有失察之过,自当领罪。”

他轻飘飘地承认了“失察之过”,既给了梁家一点表面的交代,又巧妙地避开了“主使”的核心罪名。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张狂头上——一个早已被他秘密处决、死无对证的替罪羊。“私下所为”四字,更是堵死了所有深究的可能,仿佛此事真的只是一个下级军官的个人恶行,与他这个主帅毫无关联。

紧接着,便是那看似雷霆、实则毫无诚意的处置,字里行间满是敷衍:

“此獠罪大恶极,丧尽天良,既已查明真相,廷烨便不敢徇私。现已依军法,将其枭首示众,悬于边关城楼三日,以儆效尤,以正军纪!梁侯可放宽心,凶徒已伏法,不敢让令孙含冤于九泉。”

他用最激烈的词汇形容张狂的罪行,用最严厉的刑罚描述处置结果,试图用这种“快刀斩乱麻”的姿态,掩盖背后的真相,堵住梁家乃至天下人的嘴。可这纸上的雷霆手段,落在痛失孙女的梁林峰眼中,不过是惺惺作态的表演——处死一个已死之人,何谈“伏法”?何谈“慰藉冤魂”?

最后,笔锋陡然变得凌厉,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敲打,居高临下的姿态暴露无遗:

“梁侯明鉴,川地重地,系天下安危于一线。万不可因一介小人构陷,谣诼纷纭,而致将士离心,士气低落,最终亲者痛仇者快。还望梁侯以大局为重,节哀顺变,勿信流言,莫要让此事再生波澜,扰了陛下心神,乱了边关防务。”

通篇回信,没有一句对逝者玉汐的歉意,没有一句对梁家丧亲之痛的体谅。有的只是“不知情”的撇清,“已惩处”的敷衍,以及最后那句以“大局”为名、行威胁之实的敲打。他将梁家的悲愤控诉,轻飘飘地归为“流言”;将梁林峰讨还公道的诉求,定义为“再生波澜”;甚至暗示,若梁家再纠缠不休,便是不顾家国安危,是在帮他人的忙。

写完最后一字,顾廷烨掷笔于案,墨汁飞溅,在宣纸上留下几点狼藉的墨痕。他拿起信纸,随意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这封信,既是交代,也是警告——识相的,就咽下这口气;不识相的,便休怪他不顾情面。

他唤来亲兵,将信折好,用火漆封缄,沉声道:“八百里加急,送永昌侯府。”

“是,侯爷!”亲兵躬身接过,转身快步退出帅帐,将这封满是倨傲与蛮横的信,送往千里之外的京城。

几日后,永昌侯府书房。

梁林峰枯坐于书案后,面前的茶早已凉透。他连日寝食难安,心中既存着丧孙的悲痛,又抱着一丝期望——期望顾廷烨能认清事态,给梁家一个诚恳的交代,让玉汐的冤魂得以安息。

当老仆捧着那封来自边关的回信,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时,梁林峰的身子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颤抖着手接过信封,指尖触及那冰冷的火漆,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火漆被轻轻挑开,顾廷烨那铁画银钩的字迹映入眼帘。梁林峰逐字逐句地读着,起初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可随着目光下移,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双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惊愕莫名?”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荒谬,“你远在川地,便真的一无所知?”

读到“麾下都尉张狂私下所为”时,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几乎喘不过气。他当然知道张狂——那是顾廷烨最得力的心腹,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爪牙,若无顾廷烨的默许甚至授意,一个小小的都尉,怎敢在天子脚下,对他梁家的孙女痛下杀手?这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是赤裸裸的推诿!

当读到“枭首示众,以正军纪”时,梁林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冷笑。一个死无对证的替罪羊,一场自导自演的“雷霆处置”,这就是顾廷烨给梁家的交代?这就是对他孙女性命的践踏!

而最后那句“以大局为重,勿信流言”,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

“啪!”

一声巨响,信纸被他狠狠拍在书案上,震得案上的茶盏、砚台齐齐晃动,茶水泼洒而出,浸湿了信纸的一角,也溅湿了他的衣袖。

“狂妄!竖子安敢如此欺我梁家!”梁林峰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胡须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着熊熊烈火,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殆尽。

他原本还存着一丝隐忍,想着只要顾廷烨能认错赔罪,给玉汐一个体面的交代,此事便也能就此了结,毕竟梁家如今已不比往日,没必要与权倾朝野的顾廷烨拼个鱼死网破。可这封信,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扇在了永昌侯府的尊严上!

顾廷烨的倨傲、轻蔑、蛮横,透过字里行间,扑面而来。那封信传递的信息再清楚不过:你孙女的命,比不上我军中一个替死鬼,更比不上我镇守的边关“大局”。识相的,就乖乖咽下这苦果,别再纠缠!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梁林峰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嘶哑,眼底的悲痛早已被彻骨的愤怒取代。他猛地抬手,将案上的砚台狠狠扫落在地,砚台碎裂,墨汁四溅,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

老仆吓得连忙跪倒在地,颤声道:“老爷,息怒,保重身体啊!”

“保重身体?”梁林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老仆,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决绝,“我孙女含冤而死,凶手逍遥法外,主谋更是如此蔑视我梁家,我怎能保重身体?我若就此忍了,九泉之下,如何面对玉汐?如何面对梁家的列祖列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可那双眼睛里的怒火,却丝毫未减。他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顾廷烨,你以为凭着兵权和圣眷,就能如此肆无忌惮?你以为我梁家好欺负?今日我便告诉你,我梁林峰纵然年迈,也绝不会让我孙儿枉死!这公道,我讨定了!”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案上那封被茶水浸湿的回信上,眼神冰冷如铁:“备车,我要即刻入宫,叩阙面圣!我倒要问问陛下,是他顾廷烨镇守的边关重要,还是我朝的王法重要?是他顾廷烨的权势重要,还是一条无辜的性命重要?”

顾廷烨这封目中无人的回信,本是想敲打梁家、平息事端,却没想到,竟成了将矛盾彻底推向不可调和境地的催化剂。它点燃了梁林峰心中最后的怒火,也让这位老侯爷彻底下定了决心——哪怕拼上整个永昌侯府,哪怕与皇帝、与顾廷烨彻底撕破脸,也要讨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