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改史污名绝地生(2/2)
这一手,堪称绝杀!
一瞬间,整个案件的叙事被彻底重构。
那个原本被同情、被怜惜的无辜良家女子刘氏,一夜之间变成了“不守妇道”“与人私通”的放荡之女。在这个视女子贞洁为性命的时代,这样的标签一旦贴上,便足以抵消大半世人的同情。那些原本为刘氏鸣不平的卫道士,此刻纷纷闭了嘴,甚至有人私下议论:“这般不检点,遭此横祸,也算自作自受。”
而曼娘的犯罪动机,也从“因妒杀害丈夫心上人”,变成了“愚蠢误杀行为不端的女子”。顾廷烨彻底从“祸水源头”解脱出来,摇身一变成了“被无端牵连的倒霉蛋”,甚至博得了不少人的同情。
更可怕的是,被害人的“道德瑕疵”被无限放大后,施害者的罪行仿佛也变得“情有可原”。有人私下说:“曼娘虽是狠毒,却也算替刘家教训了不孝女。”这种扭曲的舆论,如同温水煮蛙,悄无声息地淡化了曼娘谋杀的重罪,也彻底消解了此案对顾家的冲击力。
消息传回永昌侯府,梁老爷当场气得浑身发抖,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被下人慌忙扶住。梁夫人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丝帕掉落在地,眼神空洞:“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污蔑一个死人?太狠毒了!太狠毒了!”
墨兰闻讯赶来,脸色苍白如纸,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中满是震惊与愤怒。她从未想过,盛明兰竟能狠到这个地步——为了保全顾家,竟不惜玷污一个早已死去、无法为自己辩驳的无辜女子的名声。
林苏站在窗前,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庭院里的风声呜咽,如同刘氏含冤的哭诉,让她心中一片冰寒。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身边的墨兰都忍不住想开口安慰,才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刺骨的平静,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她承认,自己低估了盛明兰。低估了这个在盛家内宅摸爬滚打、在权力场中浸淫已久的女人的底线,更低估了她的手段。
林苏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母亲,您现在,更明白您当年输在哪里了吗?”
墨兰抬起头,看着女儿远超年龄的沉稳与锐利,眼神复杂,有不甘,有悔恨,还有一丝茫然。
“您总想着用才情、用手段去争,去抢,却始终守着一份底线,想着‘公平’二字。”林苏的目光落在墨兰脸上,一字一句道,“可六姨母她不一样。她不仅算得全面,算得精准,而且,她够狠。”
“对敌人,她能毫不留情;对自己人,她能权衡利弊,甚至利用(比如张氏,看似自愿出面,实则未必没有顾家的推动与英国公府的考量);甚至对那些无关的、早已化作一抔黄土的弱者,她也能毫不犹豫地牺牲。”林苏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凉,“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利用一切规则,包括这个时代对女性最严苛的道德评判;她可以改写事实,扭曲真相,甚至践踏公义本身。”
墨兰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盛明兰的可怕。
“我们之前想的,是如何利用规则,‘公平’地斗倒对方。”林苏走到窗边,再次望向漆黑的夜空,“可她们,根本不屑于遵守规则。她们可以直接改写规则,用最肮脏、最不人道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
朝堂之上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京中关于“曼娘误杀”“刘氏失德”的议论还在蔓延,顾廷烨却以一记石破天惊的奏章,彻底改写了整个事件的走向。这并非被动的辩解,而是一场主动出击、精准到骨髓的政治切割,将顾家从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稳稳拉回了安全地带。
那日早朝,顾廷烨特意从川地赶回。身着朝服,神色凝重地出列,双手高举奏章,声音沉痛却掷地有声:“陛下,臣有罪!梁玉汐姑娘枉死一案,经臣在府中连日彻查,已查明真相,此事与曼娘旧案无关,实乃臣府中管理疏漏所致,臣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顺着“曼娘误杀”的叙事继续周旋,却没料到他竟主动抛出一个全新的、完全脱离之前所有纠葛的“真相”。
奏章递入御前,皇帝展开细读,眉头渐渐舒展。顾廷烨在其中字字泣血,将案情铺陈得条理清晰,逻辑自洽——
害死梁玉汐的,既非曼娘的陈年怨毒,也非漕帮的无端作恶,而是源于顾家长子院中一位奶娘的私人恩怨。这位奶娘,是自小将顾廷烨与盛明兰所出的长子奶大的老人,数十年相伴,对世子视如己出,溺爱到了偏执的地步。她日常最是护短,见不得任何人说世子半句不好。
据称,这位奶娘偶然从府中仆妇口中听闻,永昌侯府的庶女梁玉汐,曾在张家的聚会上,与顾家长子有了肌肤之亲要嫁给顾家。此类流言多为闲人逞口舌之快的戏言,可在这位奶娘听来,却是对大公子的莫大污蔑,更是对她半生心血的践踏。她认定梁玉汐心胸狭隘、言语刻薄,根本不配与顾家结亲,更不配玷污大公子的名声。
日积月累的怨恨,最终让这位被描述为“愚昧护主、胆大包天”的奶娘动了杀心。她利用照顾大公子起居的便利,趁大公子深夜熟睡之际,偷偷盗取了他随身佩戴的私印。随后,她仿照府中文书的样式,伪造了一份盖有私印的信函,信中言辞含糊,却足以让知晓门道的人领会其意——暗示梁玉汐已得罪顾家,需“教训”一二。
奶娘通过早年丈夫结识的江湖关系,辗转联系上了漕帮头目石坚。石坚见有顾家长子私印为凭,以为这是顾家暗中授意,于是下手杀害了梁玉汐,想借此讨好顾家。
整篇奏章,顾廷烨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治家不严、约束无方”的失职主君,字里行间满是悔恨与自责:“臣未能察觉府中恶奴之心,未能约束下人之行,以致其假借主家之名行凶,酿成如此惨祸。梁玉汐姑娘无辜枉死,臣难辞其咎!”他主动提出,已将那位奶娘拿下,移交京兆府听候发落,同时恳请陛下严惩自己,以儆效尤。
几乎是在顾廷烨上书的同一时间,京兆府再次提审石坚。这一次,石坚的供词与顾廷烨的奏章严丝合缝。他跪在公堂之上,连连叩首,供认不讳:“大人明鉴!杀害梁玉汐姑娘之事,确是小人所为,但小人是受了顾府奶娘的指使!她拿着顾世子的私印来找我,说梁玉汐得罪了顾家,让我代为‘处置’。小人一时糊涂,见有私印为证,便信以为真,犯下大错!与曼娘无关,与陈年旧案也毫无瓜葛!”
他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同时把主谋的帽子牢牢扣在了那个已经被顾家交出的奶娘头上,完美地呼应了顾廷烨的奏章。
至此,一个无懈可击的闭环彻底形成。
- 直接凶手:石坚(当庭认罪,供词稳定);
- 幕后主谋:顾家长子的奶娘(被顾家交出,人证在案);
- 核心动机:奶娘护主心切,因私人恩怨报复;
- 顾家责任:治家不严,失察之过(而非刑事罪责);
- 关键切割:与曼娘旧案、漕帮深层关联彻底切断,两案互不干涉。
顾廷烨主动将所有刑事罪责都推给了奶娘和石坚,自己和盛明兰、整个顾家核心成员,都从“谋杀案主谋”的泥潭中彻底脱身。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顾家最大的罪过也只是“管理不善”,这在勋贵世家之中,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内部问题”,绝不会动摇家族根基。
一个奶娘,即便抚育世子长大,在顾廷烨这样的权贵眼中,也不过是随时可以舍弃的奴仆。用一条无关紧要的人命和一个奴仆的名声,来换取整个顾氏家族的平安、自己的仕途安稳,这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政治交易。
“愚奴护主”的戏码,在等级森严、主仆界限分明的封建社会,虽显牵强,却并非完全不可能发生。奶娘的“愚昧”“偏执”,世子私印的“权威性”,石坚对顾家的“攀附之心”,三者结合,构成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因果链条。梁家即便明知是假,也难以找到铁证推翻——私印确实被用过,奶娘确实对世子溺爱,石坚也已认罪,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这个预设的“真相”。
给了皇帝一个完美的台阶。皇帝既需要保全顾廷烨这个能征善战的边关大将,又要顾及永昌侯府的颜面,不能让梁家太过委屈。顾廷烨的奏章,恰好提供了一个可以公开的、相对“合理”的解释:真凶找到了,主谋被拿下了,顾家也认错请罪了。皇帝完全可以顺理成章地从轻发落,既全了各方体面,又维护了朝堂的稳定。
消息传回永昌侯府,往日里人声鼎沸的前厅,此刻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沉重。
林苏(曦曦)静静地站在窗边,身影单薄,却如同一尊雕塑般挺拔。她没有哭,也没有怒,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仿佛有风暴在无声凝聚。
她输了。这一局,她和她背后的梁家,输得彻彻底底,毫无还手之力。
她不是输在智慧不够,也不是输在计策不精。她输在了权力的绝对差距——顾家有皇帝撑腰,有英国公府相助,有权倾朝野的势力;她更输在了对手毫无底线的冷酷决绝——为了保全自身,他们可以随意牺牲一个无辜的奶娘,可以肆意扭曲真相,可以将一条鲜活的人命,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愚奴作乱”。
顾廷烨和盛明兰,用这场堪称典范的危机处理,给她上了最深刻、最残酷的一课:在绝对的利益和生存面前,真相、公义、甚至人命,都可以被肆意践踏、扭曲和牺牲。这就是这个世道的规则,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四方的天空。天空阴沉,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却又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
菜市口的晨光,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这一日,这份气息愈发浓烈,混杂着人群的喧哗与刑场的肃杀,弥漫在京城的上空。刑台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踮着脚尖,伸长脖颈,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上那两个背插斩标的囚人——漕帮头目石坚,还有顾家长子那位奶娘。
两人穿着灰扑扑的囚服,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脸上满是尘土与绝望。石坚往日里的嚣张气焰早已荡然无存,只剩麻木的顺从,仿佛早已接受了这注定的结局;而那位奶娘,双眼浑浊,嘴里时不时喃喃自语,不知是在咒骂,还是在哀求,只是那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被淹没在人群的嘈杂之中。
监斩官身着绯红官袍,面无表情地走上台,目光扫过台下众人,最终落在两名囚犯身上。他展开卷宗,高声宣读判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宣告着这场轰动京城的案件,即将迎来官方意义上的终结。
“……石坚,勾结恶奴,草菅人命,罪大恶极;顾氏奶娘,伪造私印,指使人行凶,胆大妄为。二人依律,判斩立决!”
话音落下,监斩官抬手,掷下了火签令箭。
“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早已蓄势待发,听到号令,当即抡起手中的鬼头刀,寒光一闪,带着破空的锐响。
“噗嗤——”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两颗人头应声落地,滚落在刑台的木板上,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那片早已斑驳的木头,顺着缝隙缓缓流淌,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暗红。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与唏嘘,有人面露不忍,别过了头;有人则一脸麻木,看完便转身离去,只当是看了一场热闹。
随着这血腥的一幕,梁玉汐被害案,在官府的定论中,正式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