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六龄启院拓新程(2/2)
翌日清晨,林苏院门刚推开一条缝,清新的晨雾还未散尽,林苏便已一身利落的月白色出行襦裙站在院中,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身后跟着整装待发的大丫鬟采荷,正准备踏出她“探索世界”的第一步。
可刚走到门口,便见墨兰含笑立在廊下,身后齐刷刷站着两排小姑娘,约莫都是八九岁的年纪,穿着统一的青色比甲、月白衬裙,一个个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屏息静气,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足足有十二人之多。
“曦曦,”墨兰走上前,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笑容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你如今有了自己的院子,出入也更自由了,身边只有我的一个采荷终究不够使唤。这些都是府里精心挑选的,要么是家生子里根基清白、规矩学熟的,要么是从可靠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底细都查过了。今日你便自己选两个合眼缘的,留在身边做贴身丫鬟,往后也好帮衬采荷。”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梁夫人在金嬷嬷的搀扶下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哟,我的曦曦要选身边人了?这可是关乎往后舒心与否的大事,祖母也来帮你瞧瞧,把把关。”
一时间,小小的院里,三代女主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十二张尚带稚气、却已初现命运轨迹的脸庞上。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女孩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气氛莫名变得郑重起来。
林苏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这场“突击选拔”的分量。这绝不仅仅是选两个端茶倒水、伺候起居的丫头,而是选择未来能跟随她、信任她,甚至可能参与她那些“秘密事业”的初始盟友。她需要的,是忠心耿耿、头脑灵活、有潜力可塑的人,而非仅仅手脚麻利、只会循规蹈矩的木偶。
她压下立刻出门的雀跃,眼神瞬间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历经风浪的猎手,缓缓扫过这十二张年轻的脸庞。她没有先看她们的仪态容貌,也没有留意谁的手脚更显伶俐,而是径直看向墨兰:“母亲,祖母,她们的出身来历、性情脾性,可有详细记录?”
墨兰早有准备,示意身后的管事妈妈递上一本薄薄的册子:“都记在这里了,你瞧瞧。”
林苏接过册子,快速翻阅起来。上面记录得简明扼要:有六个是家生子,父母皆是侯府奴仆,从小在府中长大;四个是外头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出身农户或小商户;还有两个,竟是犯事官奴的家属,因家族获罪被发卖入府,父母或亡或流放,只剩孤身一人。
她一边看,一边在心中快速盘算:
家生子:知根知底,规矩娴熟,对侯府环境熟悉,忠诚度或许更高,但往往牵扯的家族关系复杂,容易被旁人利用或拿捏,思维也可能被内宅的规矩固化,缺乏变通;
外头买来的:背景相对简单,没有复杂的人际牵扯,可塑性更强,但底细还需时间进一步摸清,心性如何尚未可知;
罪奴之后:通常更懂得谨小慎微,求生欲极强,也更能吃苦耐劳,但经历过家道中落的变故,心性可能更复杂,是隐忍还是偏激,难以一眼看透。
册子很快翻完,林苏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十二个女孩。这一次,她重点观察她们的眼神——有的眼神怯懦,始终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有的则带着刻意的讨好,眼角偷偷瞟向她和墨兰、梁夫人,急切地想要表现自己;还有的眼神麻木茫然,仿佛对自己的命运毫无期待;唯有一两个,虽也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她们的目光并未完全躲闪,透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沉静或灵动机敏。
看着女儿这般郑重其事、甚至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模样,墨兰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盛家寿安堂。那时明兰也不过这般年纪,在一群小丫头里,偏偏挑走了那4个丫鬟。
当年她只当明兰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如今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才猛然明白,那或许从来不是运气,而是一种精准的识人眼光,一种对自身需求的清醒认知——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真正为自己所用。
梁夫人在一旁看得清楚,看着林苏专注而锐利的眼神,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赏。她适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积年的智慧与通透:“曦曦,选身边人,不必执着于最漂亮、最伶俐的。首要的是忠心、本分,嘴巴要紧,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家生子知根底,规矩熟,是稳妥的选择;外头来的,若能看清本性,用好了也是一把得力的利刃。关键是要合乎你的性子,你用着顺手、心里踏实,才是最好的。”
这番话既是教导,也是一种默许,允许林苏抛开“规矩”的束缚,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去选择。
林苏认真听着,轻轻点头,目光再次从十二个女孩身上掠过。她知道,自己需要的不是传统意义上“完美”的丫鬟,而是能理解她偶尔的“出格”,能扛事、能保密,甚至能跟着她一起学习、一起成长的伙伴。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两个女孩身上。
左边那个女孩看起来有些瘦弱,身形比旁人略矮一些,穿着宽大的比甲更显单薄,却脊背挺直,虽低着头,眼神却异常沉静,没有丝毫怯懦或讨好,反而透着一股历经磨难后的坚韧。册子上记录着,她是罪奴之后,父母早已亡故,在世上无牵无挂,孤身一人。
右边那个女孩则截然相反,身形匀称,眼神灵动,虽也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她的耳朵在悄悄捕捉周围的动静,透着一股天生的机灵劲儿。她是城外农户家的女儿,去年荒年颗粒无收,父母无奈之下才将她卖掉,背景相对简单,也没有复杂的家族牵绊。
林苏走上前,先是站到那个瘦弱的女孩面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若是让你去做一件很难的事,可能会吃苦,甚至会受委屈,你敢去吗?”
女孩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回姑娘,奴婢叫小禾。只要是姑娘吩咐的事,奴婢不怕吃苦,也不怕受委屈。”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沉稳。
林苏点点头,又走到那个机灵的女孩面前:“你呢?你叫什么?若是看到别人做了不对的事,你会怎么做?”
女孩眼珠转了转,很快答道:“回姑娘,奴婢叫小晴。若是小事,奴婢会悄悄提醒对方;若是大事,奴婢不敢擅自做主,会第一时间告诉姑娘和管事妈妈,绝不敢隐瞒。”
回答算不上完美,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机灵,既表明了自己的原则,也凸显了对主子的尊重。
林苏心中已有了决断。她转过身,抬起手,指向小禾和小晴:“就她们两个吧。”
她最终选择了这两个背景相对简单、看似一无所有的女孩——小禾孤苦无依,更渴望抓住机遇,心性坚韧,能扛事;小晴机灵通透,背景干净,可塑性强,能应变。这样的人,只要她真心相待、悉心培养,更容易成为完全忠于她的“自己人”。
墨兰和梁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讶异——她们原本以为林苏会选两个看起来更稳妥的家生子,却没想到她偏偏选了两个“背景特殊”的女孩。但转瞬,讶异便化为了然的笑意。这孩子,果然有自己的主意和考量,不随波逐流,也不被规矩束缚。
“好,就依我们曦曦的意思。”梁夫人笑着点头,对管事妈妈吩咐道,“把小禾和小晴的身契取来,交给姑娘收好。往后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伺候四姑娘,要尽心尽责,谨言慎行,若是敢有半分懈怠或不轨,仔细你们的皮!”
“是,奴婢遵命!”小禾和小晴连忙跪下磕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忐忑。
采荷也上前一步,笑着对两人说:“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姑娘待人体贴,你们只要用心伺候,姑娘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一场别开生面的“选拔”,就此落下帷幕。
墨兰看着林苏,眼中满是欣慰:“如今你身边有了两个得力的丫鬟,往后出入、打理院子,也能更省心些。今日既要选丫鬟,出门的事便先缓一缓,明日再去也不迟。”
林苏点点头,心中没有丝毫遗憾。相比于出门探索,组建自己的核心班底同样重要。她看着面前的小禾和小晴,又看了看身边的采荷,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笃定。
林苏领着小禾与小晴走进潇湘阁的正房,没有立刻吩咐洒扫、奉茶的活计,只是让她们在厅中站定。这间屋子宽敞明亮,窗明几净,案上摆着精致的瓷瓶,插着几枝新鲜的翠竹,墙角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小巧的玉器与书卷,清雅别致的陈设,与她们之前待过的狭小下人房或人牙子的简陋院落截然不同,让两个女孩下意识地收紧了衣角,显得有些局促。
林苏走到她们面前,声音平和温润,没有半分主子对下人的高高在上,反而像是在对刚到新家的朋友介绍环境:“隔壁的西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以后就是你们睡觉的地方。两人一间,屋里放了雕花屏风,正好隔开,你们各自都能有几分自己的小空间,平日里放些私人物品也方便。”
小禾与小晴惊讶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她们是来做丫鬟的,在她们的认知里,能有个不漏风、不挨冻的铺位已是天大的恩典,竟没想到能两人一间屋子,甚至还有屏风隔出私密空间?这份待遇,远比她们想象中好得太多,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林苏没有在意她们的拘谨,继续说道:“我身边的奶娘前几年便家去了,这些年一直是采荷姐姐帮我打理身边琐事。以后你们就跟着采荷姐姐学规矩、学做事,她性子沉稳,会好好教你们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依旧带着几分惶恐的脸庞,抛出了一个更让她们震惊的安排:“还有一件事,晚上不需要你们守夜。按时熄灯歇息,好好睡觉养足精神,第二天才能更用心地做事。若是夜里有急事,会我叫你们,平日里你们只管安心休息便是。”
不需要守夜?!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哪个府邸的主子跟前,贴身丫鬟不是要夜里轮流值守,竖着耳朵听候吩咐,稍有差池便可能受罚?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异,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这样的差事好得太不真实,反而让她们心里发慌,生怕这只是一时的恩典,或是一场考验。
看着她们眼中复杂的神色,林苏浅浅笑了笑,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让她们彻底措手不及的问题:“母亲说,你们既入了我的院子,该由我给你们取个新名字,事后告诉周妈妈登记入册便可。”
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轻轻掠过,带着几分真诚的询问,没有半分强迫:“不过,在取名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们自己。你们可有自己想叫的名字?或者,对自己将来的日子,有什么期望?若是愿意,也可以把这份期望,放在名字里。”
林苏话音落下,厅内一时静得能听见窗外竹叶轻摇的声响。两个女孩站在原地,脸上是截然不同的神情,却同样藏着对未来的期许与对过往的牵绊。
那个农户家出身、眼神灵动的女孩,手指紧紧绞着衣角,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用带着几分乡音的怯怯声音说道:“回姑娘,奴婢在家排行第二,爹娘和邻里都叫奴婢‘二丫’……奴婢、奴婢不想再叫这个了……”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纯粹而炽热的向往,仿佛看到了田埂之外的天地,“奴婢……奴婢想像田埂上的鸟儿一样,能飞起来,看看天有多大,看看山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
这番话朴实无华,却透着一股挣脱束缚的执拗,让人心生触动。
而那个罪臣之女、眼神沉静的女孩,则要内敛得多。她依着府中规矩,深深一福,举止间依稀可见曾经的教养,只是语气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奴婢鄙名不足挂齿,怎敢劳姑娘费心?但凭姑娘赐予新生便是。” 她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坚定如磐石,“奴婢别无他求,只愿能……告别过往,心向光明。”
“告别过往”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立下了此生的誓言。
林苏静静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这两个女孩,一个渴望挣脱物理的束缚,一个想要摆脱命运的枷锁,她们的诉求虽不相同,却都藏着对“新生”的迫切渴望。
她转身走到书案前,亲自研墨,动作沉稳而郑重,仿佛在为至亲挚友提笔,而非给两个身份卑微的丫鬟取名。墨香袅袅升起,与厅中的竹香交织在一起,气氛愈发肃穆。
她先转过身,看向那个名叫“二丫”的女孩,目光温和而充满鼓励:“你想要挣脱束缚,去看天高地远,这份对自由的向往,极其珍贵,也极其难得。”
说罢,她提笔蘸墨,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两个清雅隽秀的字:云舒。
“云舒,取自‘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林苏的声音清晰而柔和,如同春日细雨滋润心田,“它寓意着如云般舒展自在,随心而行,不受世俗规矩的拘束,不为他人眼光所累。人生在世,未必人人都要循着既定的轨迹前行,重要的是内心能够开阔、从容。我希望你,永远保有这份对广阔天地的向往,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活得舒展、自在、无拘无束。以后,你就叫云舒,可好?”
“云舒……云舒……”女孩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尝到了清风的滋味,只觉得一股清新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名字比她想象中“像鸟儿一样”的比喻更加高雅,也更有力量,它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对自由最本真的诠释。她用力点头,眼中闪着晶莹的光,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谢姑娘!奴婢喜欢!太喜欢了!奴婢以后就是云舒了!” 她深深一拜,挺直的脊梁上,仿佛已经生出了挣脱束缚的力量。
安抚了欢欣鼓舞的云舒,林苏将目光转向那位罪臣之女,神情愈发庄重。
“你想要告别过往,心向光明,这份勇气与决心,足以打动任何人。”林苏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全然的理解与尊重,“我为你取名‘星辞’。”
她指着宣纸上刚写下的两个字,细致地解释其中的深意:“‘星’,是暗夜中的光亮,是迷途时的指引,代表着希望、新生与不灭的信念;‘辞’,是告别,是放下,是与旧日的阴霾彻底切割,也是新人生的序章。”
她看着女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星辞,寓意着告别旧日所有的苦难与不堪,心怀星光,奔赴属于自己的星辰前程。我愿你从此卸下过往的重担,让那些伤痛都成为身后的影子,而你本人,则永远面朝星光,步步生花。”
星辞。
这个名字,既没有回避她想要“辞别”的过去,也没有沉湎于过往的伤痛,而是将全部的重心放在了充满希望的“星辰”未来上。它给予了她最彻底的告别勇气,也赋予了她最光明的前程期许。
那女孩,不,现在应该叫星辞了。她听到这番解释,身体微微一颤,眼中水光潋滟,却强忍着没有落泪,努力维持着仪态。她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奴婢……星辞,谢姑娘赐名立心!此生定不负姑娘厚爱,不负‘向光而行’之望!”
两个名字,云舒与星辞。
一个祝愿生命舒展自在,不受拘束;一个期许前程星辰璀璨,向光而行。
林苏看着眼前这两个因名字而焕发出全新光彩的女孩,心中豁然开朗。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力量:“从今往后,你们便是云舒和星辞,是我梁玉潇认可的人。采荷会教你们规矩和做事的分寸,往后除了日常起居,我还会教你们识字、算数。”
“是,谢姑娘!”云舒和星辞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朝气与力量。她们并肩退了出去,背影挺直,步伐坚定,仿佛从这一刻起,她们真的告别了过去,向着光明与自由,迈出了全新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