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疑云锁夜宅斗棋(1/2)

夜色如墨,泼洒在永昌侯府的西跨院。锦被柔软得能陷进人去,绣着缠枝莲纹的帐顶在烛火余辉中晕出模糊的轮廓,墨兰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如兰那句“明兰把蓉姐儿嫁给常嬷嬷的孙子”,还有这次锦哥儿婚事提前所引发的一连串波折,像走马灯似的盘旋不散。

若是从前,她听到这样的消息,多半会立刻嗤笑一声,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认定明兰是故作贤惠,拿庶女的婚事博“重情重义”的名声,或是实在找不到高门愿意接纳蓉姐儿,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那时的她,眼里只容得下“高嫁”二字,凡事都以门第高低衡量,从未想过表象之下可能藏着的深意。可如今,经历了侯府后宅的明争暗斗,见识了如兰看似“低嫁”却安稳顺遂的日子,尤其是这次锦哥儿婚事被强行提前、梁家险些陷入被动的经历,让她被迫站在一个更高的层面去思考、去应对,看待问题的角度,已然截然不同。

她侧过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锦被上细密的针脚,像是在拆解一团乱麻似的,一点点梳理着明兰可能的意图。

蓉姐儿低嫁,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吗?

墨兰细细思量。蓉姐儿的身份确实尴尬——虽是顾侯府的小姐,却是顾廷烨外室所生,后来虽记在早逝的妾室名下,可京中稍有门路的人家都知晓内情,更何况她实际年龄比明面上报的要大几岁,早已过了适婚的黄金年纪。这样的身份,想要在京中高门里寻一门十全十美的亲事,确实千难万难。

可……墨兰的眉头微微蹙起。以顾廷烨如今的权势,在朝堂上举足轻重,再加上明兰那滴水不漏的手腕,若真想为蓉姐儿强行谋一桩高嫁,难道就真找不到一个愿意攀附顾侯、不计较蓉姐儿出身的人家吗?未必。京中有的是急于向上爬的小官小吏,或是家道中落却仍守着虚名的世家,只要顾廷烨开口,总会有人趋之若鹜。

可明兰偏偏选了常嬷嬷的孙子。常嬷嬷是顾廷烨的奶娘,自小看着他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是顾廷烨最信任的人。她的孙子据说读书还算有些天赋,去年秋闱中了举人,可家世与顾家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家里连座像样的宅邸都没有,妥妥的寒门。这桩婚事,表面看是委屈了蓉姐儿,是实打实的低嫁,可往深了想,她想到了曦曦当年的分析。

想到这里,墨兰的后背微微泛起一丝凉意,心中已然凛然。明兰这步棋,看似退,实则进;看似委屈,实则周全到了极点。她不仅把蓉姐儿的将来掌控在自己手中,还顺带为顾家博了名声,一举多得,手段之高明,让她不得不暗自心惊。

那么,这次锦哥儿的婚事提前呢?

墨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将锦被捏出一道褶皱。原本梁家还有喘息之地。可突然之间,顾家就火急火燎地派邵氏来传话,要求将婚期提前,理由是“蓉姐儿年纪不小了,实在等不及了,想让姐妹俩的婚事凑在一起办,也热闹些”。

“等不及了”?

墨兰在黑暗中无声地重复着这五个字,眼底满是探究。真的是蓉姐儿自己等不及,还是……明兰借着蓉姐儿的事,在推动什么?

她回忆起整个过程的仓促与被动。顾家提出提前婚期时,梁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原本的诸多安排都被彻底打乱,不得不连夜调整方案,紧急应对。虽然最终在苏氏的沉稳调度、她的周旋补位,还有曦曦那孩子无意中提出的多个备用方案点子下,婚事算是圆满解决,甚至借着顾廷烨的“赔罪”反将了一军,赚足了脸面,但整个过程中,梁家始终是被顾家牵着鼻子走的,处处被动,步步赶工。

这会不会……本身就是明兰计划的一部分?

一个大胆而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墨兰的心头:明兰是不是早就想将蓉姐儿低嫁,但又怕直接提出会引来顾廷烨的强烈反对?顾廷烨对蓉姐儿心怀愧疚,一向纵容,未必愿意让她嫁给寒门;再者,若直接将蓉姐儿低嫁,难免会引来外界非议,说顾家薄待庶女。于是,她借着蓉姐儿年纪实在拖不下去这个“事实”,顺势推动娴姐儿与锦哥儿的婚事提前,制造出一种“时间紧迫、不得已而为之”的紧迫感。这样一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如何尽快办好娴姐儿的婚事上,没人会过多深究蓉姐儿低嫁的背后是否另有隐情,从而自然而然地、悄无声息地,将蓉姐儿低嫁这件事,顺水推舟地办成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明兰的心机,未免也太深了!

墨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明兰的思路,明兰走的每一步,看似被动,看似无奈,却总能在最后精准地达到她的目的,而且还能落得个“顾全大局”“为孩子着想”的好名声。就像这次,她既办成了蓉姐儿的婚事,又没落下任何话柄,甚至还让梁家欠了顾家一个“配合”的人情。

“我对她,真是没有半分信任了。”墨兰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带着沉甸甸的疲惫与警惕。

这不是出于过往那种单纯的厌恶和嫉妒,而是一种基于数次间接交手后产生的、近乎本能的警觉。她看不透明兰,猜不透明兰下一步会做什么。明兰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潜藏着无数暗流,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其中,万劫不复。

这一次,她靠着运气和众人的努力,勉强接住了明兰(或许是)无意中甩过来的招数。那下一次呢?下一次明兰若是真的针对梁家,针对她,她还能这么幸运吗?

墨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可心底的不安却愈发强烈。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一种奇异的、想要变得更强大的渴望,如同两株缠绕的藤蔓,同时在她心中滋生、蔓延。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盯着后宅一亩三分地的得失,只懂得用些哭哭啼啼、挑拨离间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争宠斗气。那些小聪明,在明兰那样的深谋远虑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她要学的,是明兰那种纵观全局、走一步看三步的战略眼光,是那种能将劣势转化为优势、于无声处布局的智慧。

至少,不能再像这次一样,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还差点着了道。

夜色愈发深沉,窗外的梆子声敲了三下,提醒着已是三更天。墨兰仍沉浸在纷乱的思绪里,明兰行事的迷雾像团浓瘴,绕得她头疼欲裂,翻来覆去间,锦被被搅得皱成一团,棉絮都失了蓬松。

身旁的梁晗被她折腾得睡意全无,迷迷糊糊地嘟囔:“你到底干嘛?大半夜不睡觉,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

墨兰正心烦意乱,被他这没眼力见的抱怨气得翻了个白眼,连搭理的兴致都没有。可这一打岔,那股钻牛角尖的执拗劲倒散了些。她憋着满心的疑窦无处发泄,又实在想找个人印证,便没好气地推了梁晗一把,带着点试探的意味,把蓉姐儿低嫁、自己怀疑明兰算计婚事的心思,简略地说了几句。

梁晗听得哈欠连天,眼皮重得像挂了铅,不耐烦地打断她:“啧,你们女人就是心思多!这点破事也值得琢磨半宿?想让谁嫁谁,不想让谁嫁谁,找个机会让人‘撞破’点什么不就行了?多简单的事,偏要想得那么复杂,真麻烦!”

说完,他毫不在意地翻了个身,裹紧被子,脑袋一沾枕头,就要再度沉入梦乡。

“撞破”?!

这两个字像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劈开墨兰混沌的脑海,所有的迷雾瞬间被撕裂,露出底下冰冷刺骨的真相!

撞破……

一个被她忽略了十几年,从未敢深想的可能性,如同蛰伏的毒蛇,猛地窜出,死死攫住了她的心脏!

如兰和文炎敬的私情,当年不就是被“撞破”的吗?!

而且,撞破的人,好巧不巧,正是顾廷烨的奶娘常嬷嬷!地点,更是那个供奉着顾廷烨生母白氏长明灯、偏僻得连寻常贵人都不会踏足的家庙!

以前,她只当那是如兰蠢,性子莽撞不知遮掩,又偏偏运气差,才会在那样隐秘的地方被撞破私情,最后不得不委屈下嫁。可现在,把这桩陈年旧事与蓉姐儿的婚事、明兰的步步算计串联起来……

墨兰的后背猛地渗出一层冷汗,手脚瞬间冰凉。

从来不管女儿婚事细节、只掌大局的盛老太太,为何偏偏那次会“无意”指点如兰,让她去那个冷门的寺庙私会?老太太见多识广,怎会不知那种地方多是藏着隐秘的人家去供奉先人,最易撞见不该见的人?

文炎敬一个寒窗苦读的读书人,求学业不去香火鼎盛、名气远播的文殊院、大相国寺,为何偏偏挑了那个冷僻的、主要功能是供奉先人的寺庙?还说什么“里头的文殊菩萨特别灵验”,这话听着就透着古怪!

怎么就那么巧,顾廷烨的奶娘常嬷嬷,偏偏就在那个时辰、那个地点出现?她是去给白氏上香,可白氏的长明灯供奉得那般隐秘,若非刻意,怎会偏偏撞上如兰和文炎敬?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呢?

如果,从头到尾,这就是顾廷烨和明兰夫妻联手设下的一个局?!

墨兰的心脏狂跳起来,胸腔里像揣了只濒死挣扎的兔子,撞得她胸口发疼。她顺着这个可怕的念头往下想——明兰当年在盛家,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庶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拉拢或掌控如兰这个嫡女。

而顾廷烨呢?他为了去明兰,答应了点文炎敬的要求,或者合作。于是,他们一个通过盛老太太“无意”指点地点,一个暗中通过文炎敬暗示“菩萨灵验”,精心策划了那场“撞破”。

既顺理成章地促成了如兰的婚事,让如兰对明兰感激涕零,又将这份“成人之美”的恩情牢牢握在手里。所以后来,顾廷烨对文炎敬多有提携,文炎敬也对顾廷烨言听计从,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墨兰被自己的推论惊得浑身发抖,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发,后背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身上,冰凉刺骨。

文炎敬对如兰,是真心实意的疼惜,还是从一开始就带着算计?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思绪,扯得她心口发紧。她想起如兰提起文炎敬时,眼底那藏不住的笑意,想起她那句“官人待我真心”,可这“真心”,在她看来,实在太过可疑。

如兰是什么性子?娇憨莽撞,不懂人心险恶,全凭着一股傻气闯天下。而文炎敬呢?一个寒窗苦读出身的读书人,能在人才济济的京城站稳脚跟,甚至得到顾廷烨的提携,绝不可能是个愚笨之人。他当年若真对如兰一见钟情,为何偏偏选了那个被精心设计的寺庙私会?若不是那场“撞破”,以如兰的身份,以文炎敬的家世,盛家怎会轻易点头?

或许,从他答应与如兰见面的那一刻起,打的就是“攀附盛家”的主意吧?墨兰冷笑一声,眼底满是讥讽。盛家是官宦世家,虽非顶级豪门,却也根基稳固,长柏哥哥在朝堂步步高升,华兰姐姐嫁入伯爵府,我更是成了侯府夫人。文炎敬一个寒门士子,若能娶到盛家嫡女,无异于一步登天,不仅能借助盛家的人脉资源,更能在清流之中站稳脚跟。这等稳赚不赔的买卖,换做任何一个有野心的读书人,恐怕都不会拒绝。

可这“爱情”,到底有几分真心?

墨兰想起自己与梁晗的婚事,当年她费尽心机,以为是两情相悦,可嫁入侯府才知,所谓的“情意”,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梁晗对她,更多的是新鲜感和利用,待新鲜感褪去,便只剩敷衍和疏离。在她的认知里,高门大户的婚姻,从来都是利益交换,纯粹的爱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话。如兰那般天真,竟真以为文炎敬爱的是她这个人,而非她身后的盛家?

若盛家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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