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危局巧布破樊笼(2/2)
不等如兰回应,墨兰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宁姐儿过了年就要进宫了,你不准备些贺礼?不如也放几件进去,我等等带回去。或者你有什么要给婉儿带的,一并收拾了,免得过后麻烦。”
如兰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墨兰扫过箱子的眼神,又瞥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的文炎敬,脑中灵光乍现!她瞬间明白了墨兰的用意——这箱子,就是喜姐儿脱身的工具!而墨兰让她往里面添东西,是为了……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如兰连忙应道,拉着墨兰和喜姐儿就往厢房走,“我确实有几样老物件,婉儿说不定喜欢,还有给宁姐儿准备的贺礼,正好一并放进去。”
进了厢房,墨兰立刻关上门,压低声音道:“空箱子和装了人的箱子,重量、重心都不一样。全是硬邦邦的东西太沉,且容易磕碰出声;太空又会晃动。你找些铜钱、布料、棉被来,轻重搭配,填充空隙,既掩人耳目,也能护着喜姐儿不受颠簸。”
如兰茅塞顿开,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她立刻让丫鬟打开自己的私库,近乎疯狂地往箱子里塞东西:成串的铜钱、成匹的厚棉布、几床崭新的棉被、还有几个沉甸甸的银锭子和铜香炉。
“五姐姐,别全放硬的!”墨兰连忙制止,“多放些柔软的布料和棉被,垫在四周和底下,给喜姐儿留出能蜷缩的空间,也能吸收动静。”
如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调整,将柔软的布料铺在箱子底部和四周,又用铜钱和银锭子巧妙配重,确保箱子看起来满满当当,抬起来重心均匀,不会露出破绽。慧姐儿则趁着两人忙碌,悄悄脱下华贵的衣裳,换上一身素净的布裙,将母亲塞给她的金瓜子藏在衣襟内侧。
就在这时,厢房门外传来文炎敬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和疑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怎地把压箱底的东西都翻出来了?喜姐儿跟四姐姐看料子,怎地还关着门?”
如兰动作一僵,心中慌乱不已,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墨兰耳尖,早已听见动静。她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瞬间换上一副嗔怪又不满的神色,推门走了出去,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文炎敬听得清清楚楚:“五妹夫这话问得奇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文炎敬:“我给外甥女添妆,五妹妹拿些体己给宁姐儿备贺礼,有什么不对?莫非五妹夫连这点钱也舍不得出?”一句话,先给文炎敬扣上了“小气”的帽子。
文炎敬一噎,连忙辩解:“四姐姐误会了,我岂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墨兰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语气陡然变得咄咄逼人,“哦,我明白了。五妹夫是觉得,我这嫁妆送得不是时候?还是觉得,喜姐儿不配收?”
她不等文炎敬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和恼火:“五姐夫,我也不怕说句实话。这嫁妆,我原是备给宁姐儿和婉儿将来用的!可你听听外面传的什么话?‘文家女可为驸马妾’!我们梁家的女孩儿,宁姐儿要进宫伺候太后,婉儿也要参选公主伴读,正是何等体面、何等要紧的时候!偏偏这个时候,你们文家惹出这等是非,连带着我们梁家姑娘的名声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她越说越气,指着那口箱子:“我这嫁妆,本是打算等宁姐儿、婉儿前程定了,再风风光光送出去的!可如今呢?外头风言风语,我怕再放下去,好好的东西都要沾了晦气!索性先给喜姐儿送来,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免得日后想起来膈应!”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送嫁妆的急切,又点出了文炎敬是“祸根”,暗讽文家拖累了梁家,占尽了道德高地。
文炎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得无地自容,只能强辩:“四姐姐言重了,流言蜚语,岂可尽信?且嫁妆之事,各家有各家的规矩,徐徐图之便是,何须如此急切?便是宫中贵人,嫁妆也是提前多年准备,哪有临门一脚才送的道理?”
“徐徐图之?”墨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五妹夫好大的定力!外头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您还想着徐徐图之?是,嫁妆是提前准备,可哪家不是早早的、悄没声息地就送到了姑娘手里或是寄存妥当?偏就你们文家,做姨母的上门送嫁妆,还要被妹夫盘问再三,仿佛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上前一步,逼视着文炎敬,语气骤然转冷:“五妹夫饱读诗书,可知‘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如今盛家、文家正是风口浪尖,我避嫌还来不及,若不是念着骨肉亲情,何必冒着一身腥臊登门?我倒想问问五妹夫,您这左一个疑惑右一个盘问,到底是防着谁?还是觉得,我这嫁妆里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要坏了你们文家、盛家的‘徐徐图之’?”
“我今日就把话放这儿!”墨兰提高了声调,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泼辣与决绝,“这嫁妆,我送了!喜姐儿收了!你文炎敬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你若觉得不妥,大可以开箱验看,看看里面是不是你们文家丢了的金银,还是我盛墨兰偷了谁家的宝贝!若是验不出什么,就请五妹夫闭上尊口,好好想想怎么收拾你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别把心思用在盯自家亲戚的嫁妆上!”
她心中暗忖:林小娘教我的那些争宠斗气、抓着对方痛脚往死里怼的本事,对付文炎敬这种虚伪无能、死要面子的糊涂书生,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夹枪带棒,情理兼备,又占尽了道德高地,直接把文炎敬给打懵了。他被怼得哑口无言,面皮紫胀,想反驳却找不到半分错处——箱子里的嫁妆他亲眼看过,确实无可挑剔;墨兰又是“受害者亲属”,又是“雪中送炭”,自己再多说一句,反而显得心虚、小气、不识好歹。
“四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文炎敬最终只能讪讪地摆了摆手,狼狈地退了回去,“你、你们姐妹忙,我先回书房了。”说罢,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头都不敢回。
如兰在厢房听得目瞪口呆,心中对墨兰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从未见过文炎敬如此吃瘪,也从未见过墨兰这般威风凛凛、字字诛心的模样。
墨兰看着文炎敬狼狈的背影,轻轻舒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知道,暂时的危机解除了。她转向如兰,压低声音道:“快,抓紧时间,别耽搁。”
厢房内,喜姐儿已经钻进了箱子里,如兰和墨兰小心翼翼地为她调整姿势,用棉被和布料将她紧紧护住,确保她既能呼吸,又不会因颠簸发出动静。墨兰将箱盖轻轻合上,扣上了锁扣,却并未锁死——箱内有机关,慧姐儿可以从里面轻轻拨开。
一切准备就绪,那四个仆妇上前,稳稳地抬起箱子。箱子果然沉重,却并非那种突兀的“死沉”,而是带着均匀的重心,随着仆妇的步伐有节奏地轻微晃动,与抬着一箱贵重贺礼别无二致。
墨兰转身,对着如兰说:“五妹妹,我先告辞了。喜姐儿的事,我会办妥,你们放心。”
如兰拉着墨兰的手,眼眶通红,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看着墨兰带着那口藏着她女儿性命与希望的箱子,稳步走出了文家大门。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那口樟木箱子上,折射出微弱的光芒。这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胆大心细,利用的正是“嫁妆”这个最正当不过的理由,以及文炎敬那点肤浅的查验和死要面子的心理。
计划,在最不可能的人手中,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迈出了最关键、也最惊险的第一步。喜姐儿成功逃离了文家的掌控,接下来,便是将这只承载着生命与希望的箱子,安全送入即将出发的梁家车队,送往那遥远却自由的边关。
墨兰带来的八名仆妇,是周妈妈从侯府旧部中精挑细选的得力人手——膀阔腰圆,脚步沉稳如石,更要紧的是嘴严心细,对墨兰忠心耿耿。她们抬着那口樟木箱子,步伐均匀地走出文家大门,神色平静得仿佛只是送完了一趟寻常的嫁妆,任凭门口往来的仆役投来好奇的目光,始终目不斜视。
马车早已在巷口等候,箱子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车厢深处,铺着厚厚的棉垫减震。车夫扬鞭,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并未驶向永昌侯府,而是朝着城外疾驰而去——那里有苏氏名下的一处僻静田庄,也是锦哥儿北上车队的集结地。
与此同时,院子里,闹闹正坐立不安。她换上了一身枣红色的短款骑装,外面罩着件玄色斗篷,领口绣着细碎的银线,既利落又不失少女娇俏。小脸上满是混杂着兴奋与紧张的红晕,一会儿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一会儿起身踱步,嘴里小声念叨着:“怎么还没来?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娴姐儿则镇定得多,她正坐在镜前,让丫鬟为自己梳理发髻,插一支素雅的玉簪。她早已打点好随行的行李,特意吩咐人准备了一辆宽敞的女眷马车,车厢内铺着羊毛毡毯,摆着小几和软垫,名义上是给她和闹闹途中歇息用,实则为喜姐儿预留了藏身之所。
在出发前一刻钟,马车终于抵达田庄。仓库旁的偏院早已清场,苏氏、娴姐儿和墨兰三人并肩而立,目光都落在那两口被抬进来的樟木箱子上。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便足以传递所有信息。
仆妇按照约定的节奏,轻轻敲了三下箱盖。片刻后,箱盖从里面被小心翼翼地顶开一条缝,喜姐儿苍白的脸露了出来。她在黑暗中蜷缩了近一个时辰,一路颠簸让她有些晕眩,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满是求生的渴望。
“快出来,孩子。”苏氏率先上前,伸手将她扶出箱子。喜姐儿脚下一软,险些摔倒,被旁边的仆妇稳稳扶住。她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身形,身上还带着箱子里绸缎和木料的混合气息。
“喜姐儿妹妹,别怕,现在安全了。”娴姐儿递过一杯温水,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喝口水缓一缓。”
闹闹早已按捺不住,像只小兔子似的窜了进来,一把抓住喜姐儿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激动:“喜姐儿!你真的逃出来了!太好了!我还以为会出什么意外呢!”
喜姐儿看着眼前的人——威严中带着慈和的苏氏,温柔沉稳的娴姐儿,活泼雀跃的闹闹,还有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却眼神坚定的四姨母墨兰——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瞬间决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不是悲伤,而是劫后余生的感激与庆幸。她想跪下道谢,却被苏氏一把拉住:“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时间紧迫,多余的话路上再说。”墨兰打断了这短暂的温情时刻,语气冷静而果决,“娴姐儿,身份都安排好了?”
“都妥当了。”娴姐儿点头,“母亲已跟车队管事和护卫头领打过招呼,说我带了个娘家远房表妹‘芸娘’随行,帮忙伺候笔墨针线,身份册子上都登记好了,用的是假路引。闹闹是明面上的伴儿,喜姐儿妹妹就混在我的侍女里,平日里尽量待在马车上,不轻易露面。”
苏氏看向喜姐儿,语气温和却郑重,“孩子,从现在起,你不再是盛家的喜姐儿,也不是文家的姑娘。你叫芸娘,是个家遭变故、来投奔我的远亲。路上少说话,多观察,凡事听你娴姐儿的安排,明白吗?”
喜姐儿用力点头,将“芸娘”这个名字牢牢刻在心里。她知道,从踏出这只箱子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彻底改写,过去的一切都必须抛下。
锦哥儿一身劲装,正亲自检查马匹和货物,神情严肃。娴姐儿和闹闹、喜姐儿早已登上马车,车厢内温暖而安静。
车帘落下的瞬间,她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身后是京城的牢笼与枷锁,身前是未知却自由的远方。
马车内,闹闹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别怕,有我们呢!”娴姐儿则递过一套半旧的青布衣裙:“把这个换上,路上穿得体面些,也方便行动。”
车轮缓缓滚动,碾过田庄的土路,驶向通往北方的官道。车队浩浩荡荡,扬起阵阵尘土,朝着黎明时分的曙光而去。
喜姐儿悄悄掀开马车窗帘的一角,最后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那座巍峨的城池,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像一场不愿回首的旧梦。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她没有任由眼泪滑落,而是抬手轻轻拭去,眼神中渐渐多了几分坚定。
三更夜露,文家宅邸陷入沉沉梦乡,唯有巡夜的梆子声,在寂静中敲出单调的节奏。后院那片堆放柴薪杂物的偏僻角落,忽然窜起一股浓烈的黑烟,紧接着,橘红色的火苗如同蛰伏的猛兽,猛地腾空而起!
不知是泼了煤油还是硝石,火势蔓延得又急又猛,借着微凉的夜风,瞬间舔舐上邻近的下人房。屋顶“噼啪”作响,火星四溅,很快便引燃了旁边闲置的库房,滚滚浓烟直冲天际,将半边夜空都染成了暗红色。
“走水啦!走水啦!!!” 凄厉的呼喊划破沉寂,像一把尖刀,刺破了文家的安宁。
仆役们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冲出房门,呼儿唤女的哭喊声、慌乱的脚步声、器物摔碎的脆响,瞬间交织成一片混乱。如兰被浓烟呛醒,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知道,这火是墨兰事先安排好的,是为了掩盖慧姐儿的逃离,可当亲眼看到冲天火光时,她还是忍不住浑身发颤。
“夫人!快走吧!火快烧过来了!” 心腹婆子喜鹊冲进房,拉起如兰就往外跑。
“哥儿!我的哥儿!” 如兰猛然想起儿子还在隔壁房间,挣脱婆子的手,冲过去抱起熟睡的儿子,紧紧护在怀里。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按照墨兰的叮嘱,在喜鹊的掩护下,迅速撤到前院空旷的安全地带。
文炎敬也披着外袍跑了出来,看到后院熊熊燃烧的大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声大喊:“快!快打水救火!去叫邻居!去报巡夜的兵丁!” 他急得团团转,想要往火场冲,却被扑面而来的浓烟和热浪逼了回来,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鼻涕直流。
现场一片狼藉。男人们提着水桶、端着木盆,在火海中来回穿梭,溅起的水花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成白雾;女眷们抱着孩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哭喊声此起彼伏;还有人在混乱中被踩踏,发出痛苦的尖叫。火光映照着每个人惊恐扭曲的脸庞,也掩盖了角落里那些不为人知的算计。
如兰紧紧搂着儿子,目光却死死盯着火场边缘的文炎敬,手心全是冷汗。墨兰的话犹在耳畔:“火起之后,绝不能让他有片刻闲暇想起慧姐儿!一旦他清点人数,发现女儿失踪,必然会联想到白天的嫁妆,到时候一切都完了!必要时……打晕他。混乱中,家主急火攻心被坠物砸晕,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