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烈火焚途护女行(1/2)
那时听着这话,如兰只觉得手脚冰凉,可此刻,为了女儿的生路,她早已把心一横。
火势渐渐被闻讯赶来的邻居和兵丁遏制,最危急的时刻过去。文炎敬抹了把脸上的黑灰,稍稍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开始清点家人:“母亲呢?哥儿呢?……喜姐儿!” 他眉头一皱,嘴唇动了动,显然是想起了那个被他遗忘在角落的女儿,目光朝着喜姐儿的房间方向望去。
如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能等了!
她猛地将儿子塞给喜鹊,低喝一声:“看好他!” 目光飞快扫过地面,看到一根被人丢弃的粗短顶门棍,弯腰抄起,紧紧攥在手里。夜色浓稠,混乱的人群遮挡了视线,文炎敬正背对着她,专注地看向内宅,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危险。
如兰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文炎敬的后颈猛砸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响动,被周围的嘈杂声掩盖了大半。
文炎敬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难以置信的“呃”,双眼瞬间翻白,像一摊烂泥似的软软倒下去,正好摔在旁边一滩救火留下的泥水里,后颈的红肿被泥水迅速掩盖。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旁边一个仆役见状大惊,连忙围了上来。
如兰立刻扔掉木棍,扑进人群,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官人!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掉下来的梁木砸到了?!” 她抱着文炎敬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混合着脸上的黑灰,糊得满脸都是,“快!快把老爷抬到安全的地方!快去请大夫!晚了就来不及了!”
众人见状,哪里还会怀疑?只当是文炎敬救火心切,不幸被坠落的木梁砸中。几个健仆连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到前院厅堂,喜鹊早已按照如兰的吩咐,飞奔着去请大夫。如兰跪在床边,一边“伤心”地抹泪,一边悄悄对抬人的心腹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在放平文炎敬时,看似无意地调整了他的姿势,让后颈的伤处紧贴地面,避免被人轻易察觉。
大火直到天蒙蒙亮才被彻底扑灭。后院的下人房和库房烧成了一片焦土,梁柱倒塌,黑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草木和器物的味道,损失惨重。好在主屋和家眷住所安然无恙,明面上也没有人员伤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文炎敬直到第三日晌午才幽幽转醒,后颈传来剧烈的疼痛,脑袋昏昏沉沉,像被重物碾过一般。他只记得自己忙着指挥救火,然后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中,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如兰红着眼眶守在床边,一边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一边哽咽着诉说他的“英勇”:“官人,你可算醒了!前日你为了救火,被梁木砸中,可把我吓坏了!大夫说你是急火攻心,又受了外伤,需要好好静养。”
她又絮絮叨叨地提起火灾的损失、家中的乱象,说得声泪俱下。文炎敬本就头痛欲裂,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哪里还顾得上想起喜姐儿?等到他彻底缓过劲来,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询问女儿的下落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而那时,梁家的车队早已驶出数百里,踏上了往北的官道。喜姐儿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对京城家中的惊心动魄一无所知,只从闹闹偶尔透露的“一切顺利”中,感受到一丝劫后余生的安稳。
永昌侯府内,墨兰收到文家火灾和文炎敬“受伤”的消息时,正在临窗练字。她放下手中的狼毫,听着采荷的禀报,只是淡淡一笑:“五妹妹……倒是比我想的,更有决断。”
隐蔽的茶楼雅间,窗纸糊得严实,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墨兰刚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抓住如兰的手,声音又惊又怒,带着难以掩饰的后怕:“五妹妹!你疯了?!那是虎狼之药!剂量稍有差池,或是他体质不耐受,醒不过来怎么办?!那可不是‘被砸晕’,是蓄意谋害亲夫,是蓄意谋害亲夫!一旦败露,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喜姐儿就算逃出去,也要背上弑父的污名!”
如兰坐在对面,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这几日未曾合眼。她身上还带着淡淡的烟火气和药味,整个人憔悴得脱了形,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却透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面对墨兰的质问,她忽然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恨意:“四姐姐,你以为我不知道风险?可我更怕他醒得太早,更怕他想起喜姐儿,更怕他……派人去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是要刺破耳膜,压抑许久的愤怒与恐惧瞬间爆发:“你知道他给喜姐儿相看的是什么人家吗?!不是什么寒门小户,是城西的庆顺伯府!说的不是伯爷,是他那个年过四十、战场上废了双腿、性情暴戾到接连打死两个填房的嫡次子!”
眼泪汹涌而出,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水渍。如兰的身体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他文炎敬!为了巴结爵位,为了他那点可怜的面子,竟要把我的喜姐儿,送到那种魔窟里去!跟一个残废的活阎王做伴!那哪里是远嫁,分明是把我女儿推进火坑,让她生不如死!”
她猛地抓住墨兰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墨兰的肉里,眼神疯狂而绝望:“我怎么能让他有机会?别说昏睡两天,就是让他一直睡到喜姐儿平安抵达边关的消息传来,我都做得出来!醒不过来?那便醒不过来好了!大不了我给他偿命!总好过眼睁睁看着我的喜姐儿被折磨致死!”
墨兰被如兰眼中的疯狂和话语里的信息狠狠震住,浑身冰凉。她原以为文炎敬只是懦弱糊涂,找的人家不过是门第稍低、条件一般,却从未想过竟如此不堪!将一个花季少女许配给这样一个暴戾的残废,与送她去死何异?
那一刻,墨兰心中对如兰莽撞行事的责怪,瞬间被强烈的同仇敌忾取代,甚至生出一丝后怕——若她们的计划失败,喜姐儿的结局,简直不敢想象。她终于明白,如兰不是疯了,是被逼到了绝境,是母性的护犊本能,让她生出了不顾一切的狠劲。
墨兰反握住如兰冰凉颤抖的手,用力捏了捏,声音低沉而坚定:“五妹妹……你受苦了。此事,你做得对。”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开始盘算后续:“药,立刻停掉,换回正常的安神镇痛方子。让他‘自然’醒来,只是需要静养。火灾受惊加上救火受伤,缠绵病榻数日,合情合理。这两日的昏睡,就说是伤势引发高热惊厥,大夫用了重药。我会让人打点好那个大夫,确保他知道该怎么说,绝不会出纰漏。”
如兰看着墨兰,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脆弱的依赖。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嗯,都听你的。”
墨兰心中轻轻叹息。如兰和王氏,终究是“不知者无畏”,她们不懂那些药物的凶险,只凭着一腔孤勇和绝望下的狠劲,就敢行此险招。这份无知带来的勇气,有时可怕,有时却又成了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放心,喜姐儿那边有娴姐儿和闹闹照应,还有锦哥儿护着,定会平安抵达边关。”墨兰轻声安慰,既是说给如兰听,也是说给自己听,“这边,我们要把‘火灾’和‘老爷伤病’这场戏唱圆满了。至少,要拖到车队走远,拖到……尘埃落定。”
雅间内一片寂静,只有如兰压抑的啜泣声。墨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天真烂漫、遇事只会哭闹的五妹妹,心中百感交集。一场由流言引发的风波,最终演变成了放火、伤人、少女逃亡的惊险大戏。而这一切的背后,是文炎敬的凉薄自私,是盛紘的冷酷无情,更是如兰和王氏被逼到绝境后,那带着毁灭气息、不顾一切的母爱。
文炎敬彻底“悠悠转醒”时,已经是五日后,天光已透过窗棂照进卧房。他头痛欲裂,后颈的肿痛让他稍一转动便疼得龇牙咧嘴,脑中更是混沌一片,唯有火灾的浓烟与混乱,以及女儿喜姐儿的身影,在记忆中反复闪现。
“喜姐儿呢?”他强撑着病体他强撑着病体,抓住床边伺候的丫鬟问道,声音沙哑干涩。
丫鬟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回老爷,大小姐……大小姐在火灾当晚受了惊,跑丢了。夫人已经派人四处搜寻,可至今……至今杳无音讯。”
“跑丢了?”文炎敬猛地拔高声音,眼中满是愕然,随即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主院并未被火灾波及,一个深闺小姐,怎会在自家府里“跑丢”得无影无踪?他下意识地想起火灾前日墨兰突如其来的“添妆”,想起如兰反常的忙碌,想起王氏之前的百般拖延……种种疑点串联起来,让他瞬间察觉出不对劲。
“不对劲!这里面定有猫腻!”文炎敬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小厮按住。他怒不可遏,厉声道:“快!派人去京城内外仔细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另外,立刻把此事报给盛家,让岳父大人也派人帮忙查找!绝不能让她流落在外,坏了文家与盛家的名声!”他刻意隐去了自己逼迫女儿远嫁的真相,只强调女儿失踪,心中却已认定,喜姐儿定是被人协助私逃了。
盛紘接到消息,又惊又怒。他第一反应并非担忧外孙女的安危,而是恐惧——喜姐儿在这个风口浪尖失踪,若是私逃,“家教不严”“女儿私奔”的罪名一旦坐实,盛家百年清誉将毁于一旦!即便遭遇意外,也对家族名声有损。他当即严令盛家上下,暗中全力搜寻,务必找到喜姐儿,绝不能让她成为别人攻击盛家的把柄。
一时间,文、盛两家暗流汹涌,大批人手在京城及周边悄悄活动,一场秘密搜寻悄然展开。
而此时,林苏刚从城外的纺织庄子回来。一进侯府,便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绷气息。宁姐儿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她回来,立刻拉着她进了自己的院子,将喜姐儿事件的来龙去脉、她们的救援计划,以及如今文、盛两家暗中搜寻的困境,快速而清晰地告知了她。
林苏听完,眉头紧紧蹙起。她赞赏姐姐们的勇气与谋划,却也立刻指出了关键隐患:“计划很妙,利用火灾和混乱掩盖了逃离,但有一个致命漏洞——喜姐儿姐姐‘失踪’得太过干净。一个深闺小姐,在火灾中‘走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本身就极不合理,极易引人怀疑。文家、盛家只要稍作推敲,迟早会查到有人协助逃离,甚至可能追查到车队。”
宁姐儿心中一紧:“那怎么办?车队已经走了好几日,根本来不及通知更改路线!”
林苏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必须给他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转移怀疑方向。不能是‘主动逃离’,最好是‘遭遇不幸,却留有疑点’——让人觉得她凶多吉少,又抱有一丝微茫希望,不至于穷追不舍。”
“你的意思是?”宁姐儿隐约猜到了什么。
“伪装成趁火打劫。”林苏压低声音,“火灾当晚混乱不堪,完全可以制造假象:有胆大包天的歹人趁乱摸进内宅,见喜姐儿姐姐独自一人,便将她掳走,或是为了勒索,或是为了其他。可以在她的房间里留下些许‘搏斗’痕迹,比如打翻的梳妆盒、扯断的珠钗。这样一来,‘失踪’就有了最常见也最合理的理由——不是她自己想走,是遭遇了飞来横祸。”
宁姐儿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妙处:“这样一来,文家和盛家的搜寻重点,就会放在查找‘贼人’和‘勒索信’上,而非怀疑她主动逃离!就算他们有所怀疑,没有证据,也只能接受这个‘最可能’的解释!而且,‘被掳’虽名声不佳,但比起‘私逃’,对家族冲击更小,也更易让人同情而非追责。”
“更重要的是,这为喜姐儿姐姐留了后路。”林苏补充道,“万一将来她在边关安顿下来,想与家中联系,也能伪装成‘被好心人救下’‘侥幸逃脱’‘流落异地被收养’,比‘私逃女’的身份更容易解释,也更容易被众人接纳。”
宁姐儿佩服不已:“还是你想得周全!我这就去告诉母亲和五姨母!”
“等等。”林苏拦住她,“此事不宜张扬,经手人越少越好。我去跟母亲说,让母亲暗中通知五姨母。‘布置现场’的细节,也需要五姨母在文家内部悄悄完成,不能留下任何破绽。”
林苏立刻找到墨兰,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墨兰听完,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这个女儿,总能在关键时刻抓住核心,想出最稳妥的对策。她当即派人悄悄给如兰递了消息,详细告知了伪装“被掳”的计划。
如兰接到消息,先是一阵后怕,随即又恍然大悟。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善后之策!既能解释女儿的失踪,转移文、盛两家的注意力,又为女儿的未来留了余地。她心中对林苏感激涕零,同时也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要为远在天边的女儿再做些什么。
她立刻行动起来,打开自己的私库,疯狂地收拾东西:最好的绫罗绸缎、最精致的金银首饰、便于携带的金瓜子和银锭、边关可能稀缺的药材、香料、甚至是她亲手缝制的衣物和几床厚实的棉被……林林总总,装了满满两大箱子。她又拿出自己大半的私房银票,小心翼翼地塞进一个不起眼的布荷包里,贴身藏了片刻,才不舍地放进箱子。
“这些都是喜姐儿用惯的、需要的。”她红着眼眶,对墨兰派来的亲信婆子千叮万嘱,“麻烦你务必想办法,把这些东西送到她手上。边关苦寒,她一个人在外,多带些东西,总有用得着的时候。银票让她藏好,关键时候能救命……”
婆子接过沉甸甸的箱子,郑重地点头:“五姑奶奶放心,奴婢一定不负所托。”
箱子送到侯府,墨兰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物品,也有些咋舌。如兰这是几乎掏空了自己的所有体己,把能给的都给了女儿。她没有多言,只是吩咐周妈妈,将过于华贵扎眼的首饰和衣料,重新打包整理,然后联系了苏氏常年往返南北的可靠商队,以“托送货物”的名义,设法追上前方的锦哥儿车队,将这些承载着母爱与牵挂的物品,一并送到喜姐儿手中。
与此同时,如兰在文家悄悄行动。她趁着无人注意,在喜姐儿的房间里打翻了梳妆盒,扯断了一支珠钗,又在床脚洒了几滴早已备好的鸡血,制造出搏斗的假象。随后,她“悲痛欲绝”地告诉文炎敬,在女儿房间发现了“歹人”留下的痕迹,喜姐儿定是被掳走了。
文炎敬果然被误导,心中的怀疑虽未完全消除,但更多的注意力被“掳走”的愤怒和恐惧占据,搜寻方向也彻底转向了查找“贼人”。盛家得知消息后,也默认了这个解释——毕竟,“被掳”比“私逃”更能保全家族名声。
一场由林苏完善、如兰倾力支持的善后与支援行动,悄然展开。它虽未能完全消除所有怀疑,却成功转移了焦点,为喜姐儿的逃离争取了更多时间与空间。
僻静酒楼的雅间,窗棂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桌上几样清淡小菜早已失了热气,一壶温酒在青瓷壶中静静躺着,氤氲出的薄烟,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王氏端坐主位,一身深紫色褙子,鬓边仅簪一支素银簪,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唯有眼底深处,藏着翻涌的惊涛骇浪。
墨兰与如兰分坐两侧,如兰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指尖泛白,显然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墨兰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已有预感——王氏今日邀她前来,绝不是简单的叙旧。
寒暄不过三两句,王氏便放下酒杯,目光直直看向墨兰,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敲在青石上的木鱼:“墨兰,你小娘……如今在我的一处陪嫁庄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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