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暗潮涌动议事厅(2/2)

皇帝良久未语,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最终,他只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卿部下忠勇可嘉,战况详情,兵部即刻详查奏报。”没有褒奖,没有斥责,甚至没有提及三皇子半个字,可这份“平淡”,却让底下人愈发揣揣不安。圣意难测,这看似不偏不倚的态度,究竟是默许,是试探,还是另有深意?

散朝之后,朱雀大街上的马车往来不绝,可车厢内的气氛,却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勋贵世家的府邸里,很快便响起了压低的议论声。

“三皇子这一步,走得太妙了!既救了人,又赚了名声,还打了那些拖延派的脸!”

“妙是妙,可陛下那态度……你没见太子殿下的脸色?怕是要出乱子。”

“薄家这次欠了三皇子天大的人情,七皇子那边怕是要坐不住了。”

“噤声!这种事也是能随便议论的?小心祸从口出!”

流言像疯长的野草,在京城的各个角落蔓延,而郑将军府邸,却是一片死寂。

郑老将军挥退了所有仆从,独自坐在书房里。窗外,雪花簌簌落下,无声地覆盖了庭院中的石阶与花木,天地间一片苍茫。他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一封刚刚拆封的密信,信纸泛黄,上面只有四个字,力透纸背,笔锋凌厉:“已按方略。”

这是来自西北的回音,是他赌上家族安危,递出的那一步棋的结果。

郑老将军盯着那四个字,久久没有言语。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松柏般苍劲,可仔细看去,那握着茶杯的手,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杯中的茶水早已冰凉,漾出的水渍沾湿了他布满老茧的手指,他却浑然不觉。良久,他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一口浊气,那口气息积压在胸中多日,带着焦虑、挣扎与决绝,此刻终于缓缓散去。

成了。

玉门关外那些苦苦支撑的将士,那些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终于有了一丝喘息之机。他身为武将,戎马一生,心中始终残存着几分未泯的血性与良知。眼睁睁看着薄家军被围困,看着朝中各方为了权力争斗而置边境安危于不顾,他做不到无动于衷。所以,当孙女递来的消息时,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赌一把。

他动用了自己多年经营的隐秘人脉,联系上了同样心怀不忍的李将军旧部,以“巡边”为幌子,让他们星夜驰援。他知道,此举必然会将郑家卷入朝争的漩涡,必然会引起太子党羽的猜忌与报复,可他别无选择。有些事,做了,便无愧于心;有些底线,不能破。

郑老将军抬手,轻轻抚过那封密信,指尖划过冰冷的纸面,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坚定。他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在火焰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静观其变,暗中戒备。

同一时刻,永昌侯府的林苏的院子,亦是一片静谧。

林苏没有像府中其他人那样,涌去前院打探消息、议论纷纷。她独自站在窗前,推开一丝窗缝,冰冷的雪花夹杂着寒风扑面而来,扑打在她的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却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

她望着西北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千里关山,看到了玉门关外漫天的烽火,看到了将士们浴血厮杀的身影,也看到了朝堂之上那无声的刀光剑影。

心中并无多少计策成功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静的冰凉,以及越发清晰的认知。

她通过郑书韵递出的消息,不过是一颗投入暗湖的石子。她不确定郑老将军是否会领会,不确定李将军旧部是否有勇气行动,更不确定这一步棋落下后,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可如今,石子已落,涟漪已起,并且比她预想的,更加汹涌

这证明了她这条“深闺暗线”的有效性,也证明了这个被权力与算计充斥的时代,依然有武将愿意在规则之内,凭着本心做一些正确的事,哪怕要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

可这份“有效”,也意味着更大的凶险。

李将军的举动,看似是雪中送炭,实则是将三皇子一系彻底推到了前台,成为了众矢之的。太子一系本就对三皇子心存忌惮,如今被抢了功劳,又被打了脸,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反弹之势可想而知。而皇帝那暧昧不明的态度,更是最大的变数——他是真的乐见其成,还是想借三皇子的手敲打太子,又或是想坐山观虎斗,看着皇子们互相制衡?无人能猜透。

“这只是个开始。”林苏低声自语,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中凝成一层薄薄的薄雾,很快又消散无踪。

她清楚,李将军的偏师不过是一支奇兵,只能暂时稳住防线,缓解薄家军的燃眉之急,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围,更无力组织反攻。薄小将军依旧生死未卜,被困的将士们依旧面临着粮草耗尽的危机,而潜伏在军中的内奸,仍未揪出。

更重要的是,朝中的博弈,只会因此更加激烈。太子一系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秘密功臣”,绝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失利就束手就擒,他们或许正在酝酿更大的动作,试图将三皇子和薄家一并拉下马。而皇帝真正的布局,或许才刚刚展开,所有人都可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林苏的思绪,如同窗外的雪花,纷乱却又清晰。她想起了闹闹手绢中提到的,顾家子弟在西北军中的秘密聚会——顾廷烨身为皇帝心腹,其子弟为何会在军中密会?是奉了皇命调查内奸,还是另有图谋?她想起了梁锦在信中提到的“清君侧”“定乾坤”的警告,那字字句句,都指向了最凶险的皇权之争。她还想起了宫中的宁姐儿,想起了即将入宫的婉儿,她们身处深宫,如同风中残烛,宫外的任何一丝波澜,都可能将她们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一子落下,棋盘非但没有明朗,反而更加凶险诡谲。

她搅动了风云,也将自己和整个梁家,更深地置于了风暴眼中。

后续该如何落子?

玉门关防线暂稳的消息传入京城,朝堂上的争论瞬间从“救不救”切换为“谁来救”“如何救”的白热化博弈。各方势力唇枪舌剑,或举荐心腹,或质疑提案,金殿之上暗流涌动,人人都想在这场关乎国祚与权柄的救援中,分一杯实实在在的功劳。

就在争论僵持到第三日,太子一系突然抛出一记重磅炸弹,打破了僵局。

“陛下!”太子门下的首席御史出列,手持笏板,声音铿锵有力,“玉门关之围,非单纯兵危,更有内奸作祟、军纪松弛之患!欲解此困,需救援与清查并举,方能斩草除根!臣等遍察朝野,唯有一人可当此任——靖边侯、京畿巡防营副指挥使,沈从兴!”

沈从兴三个字一出,金殿之上瞬间寂静。

谁不知沈从兴是皇帝登基时的从龙功臣,与顾廷烨并称“双璧”,虽近年刻意沉寂,但其沙场经验丰富,刚直不阿,更手握皇帝早年钦赐的“如朕亲临”金牌,可便宜行事。更关键的是,他是太子妃的嫡亲舅舅,实打实的太子一系核心力量!

太子一系此举,算盘打得再明白不过:不仅要抢下救援的部分功劳,更要将后续“彻查内奸”的大权牢牢攥在手中。一旦沈从兴掌控西北军政调查权,无论是军中隐藏的内鬼,还是可能牵涉其中的皇子势力,都将由太子一系主导定性,这无异于在权力棋局上,狠狠落下了关键一子。

太子端坐于班次之中,面色沉静,仿佛对御史的举荐毫不知情,却难掩眼底深处的锐利。三皇子则微微蹙眉,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太子一系的官员,神色不明。

御座之上,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众人,从慷慨陈词的御史,到故作平静的太子,再到各怀心思的文武百官,最终落在兵部尚书与几位退休老帅身上。老帅们相互对视一眼,纷纷出列附议:“沈将军资历深厚,忠勇可嘉,确是合适人选。”

在各方势力的角力与皇帝的默许下,诏令最终下达:封沈从兴为“钦差巡查使兼援军副帅”,即刻率京畿精锐驰援西北,一方面协同李将军旧部稳固防线、营救薄小将军,另一方面“彻查军中不法之事,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先斩后奏”!

旨意一下,朝堂格局骤变。原本由三皇子一系独揽的西北之功,瞬间变成了太子与三皇子两大势力的直接对垒——前线有沈从兴与李将军旧部的明争暗合,朝堂上有两派官员的相互制衡,一场围绕西北的权力角逐,正式进入白热化。

此时的西北前线,落鹰峡的硝烟尚未散尽。

薄小将军被困多日,粮草早已断绝,将士们只能以树皮草根充饥,身上的伤口化脓溃烂,却无一人退缩。敌军数次猛攻,都被他们用血肉之躯挡了回去。就在众人以为必死无疑之际,李将军旧部的援军终于在外线撕开一道缺口,虽未能直接解围,却极大地牵制了敌军兵力。

薄小将军深知,这是突围的唯一机会。他强忍身上数处重伤的剧痛,亲自披甲执剑,振臂高呼:“弟兄们!朝廷援军已至,随我杀出去,回家见爹娘!”

残部将士们早已憋足了一口气,闻言纷纷嘶吼着举起兵器,跟随着薄小将军,向着敌军防守最薄弱的方位发起冲锋。刀光剑影中,他们以命相搏,每一步都踏在血泊之中。薄小将军身先士卒,斩杀数名敌将,身上又添新伤,鲜血浸透了甲胄,却依旧越战越勇。

就在他们拼至力竭之际,远处尘土飞扬,沈从兴率领的京畿精锐终于赶到!援军如猛虎下山,瞬间冲垮了敌军的包围圈。薄小将军望着那面熟悉的“沈”字大旗,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亲卫怀中。

“将军!将军还活着!”亲卫的欢呼声,在硝烟中格外清晰。

薄小将军突围生还的消息,以六百里加急传回京城,朝野震动!薄家老夫人拄着拐杖,在府门前望眼欲穿,听闻消息后老泪纵横,当场跪倒在地,向着西北方向叩谢皇恩。永昌侯府内,梁老爷也长舒一口气,对梁曜感叹:“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随着沈从兴在西北雷厉风行地展开调查,针对此次西北之败的赏罚风暴,终于如期而至。皇帝的处置,尽显帝王心术的冷酷、平衡与深不可测。

首当其冲的,是邹氏一脉的覆灭。

沈从兴的调查结果(或者说,皇帝愿意相信并公之于众的结果),直指军中一名邹姓副将及其家族。证据“确凿”地显示,邹氏为谋求私利,暗中巴结某位皇子(虽未明言,但朝野皆知其与四皇子生母娘家往来甚密),竟不惜通敌卖国,泄露薄小将军的行军路线与粮草调度计划,直接导致其孤军深入、陷入重围。

“胆大包天!罪该万死!”御座之上,皇帝龙颜震怒,掷下朱批,“邹氏男人抄斩,女子流放!所有涉案官员,一律严惩不贷!”

一道圣旨,让曾经显赫一时的邹家瞬间灰飞烟灭。刽子手的刀光落下,鲜血染红了刑场,邹氏族人的哀嚎声在风中消散。而其背后隐约浮现的四皇子身影,皇帝却只是以“御下不严”“结交非人”为由轻轻申饬,虽未治罪,却借机剪除了其所有羽翼,四皇子一系从此一蹶不振,彻底退出了储位之争。

就在朝野皆以为皇帝要借机展开大规模清洗时,太子的举动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

早朝之上,太子身着素服,突然出列跪倒在金殿中央,涕泪俱下:“陛下,邹氏罪大恶极,死有余辜。然部分涉案将领或有苦衷,救援中延误者亦有情可原,更有诸多将士为国效力,若一概严惩,恐寒了天下忠臣之心。恳请陛下法外施恩,对罪不至死者从轻发落,以显天家仁德。”

这一跪,堪称精妙至极。既展现了太子的“仁厚”之心,博得了百官的同情与赞誉,又巧妙地将自己与皇帝的“严酷”切割开来,更暗中化解了可能因清洗过广而引发的朝堂动荡。

皇帝沉默地看着跪在下方的太子,良久,才缓缓开口:“太子所言,亦有道理。”最终,他“勉从所请”,对部分涉案较轻、延误情有可原的官员从轻发落,或贬谪,或流放,并未赶尽杀绝。

但太子的“过失”也并未被忽略。御史们适时发难,弹劾太子在救援前期反应迟缓,未能及时协调各方力量。皇帝最终裁定:“太子举荐沈从兴有功,求情显仁有德,然前期处置失当有过,功过相抵,不予褒贬。”

太子看似一无所获,实则稳赚不赔——既保全了名声,又未损失核心势力,更通过沈从兴,将太子一系的触角深深扎入了西北军中,为日后布局埋下了伏笔。

这场风波中,最大的赢家,当属一直低调蛰伏的五皇子。

五皇子向来不参与皇子间的直接争斗,却早早就通过王妃家族向薄家示好。此次西北危机,他始终保持“立场超然”,既关心战事进展,又对各皇子一视同仁,尽显“友爱兄弟”“心系国事”的姿态。

皇帝对五皇子的表现颇为满意,下旨嘉奖:“五皇子贤明仁厚,心系国事,特赐黄金千两,绸缎百匹。”不仅如此,他门下的数位文臣被提拔到礼部、户部等关键职位,王妃娘家也得了不少实惠。五皇子一系势力悄然壮大,隐隐形成了与太子、三皇子鼎足而三的格局。

三皇子虽未能独揽全功,却也得了实打实的好处。

李将军旧部首倡救援、稳定防线的功劳,被皇帝牢牢记在心上。李将军本人被擢升为镇西将军,麾下将士各有封赏。三皇子也因“举荐有功”,获赐大量财物田庄,更获准举荐人选,填补了因邹氏倒台而空出的几个军中中级职位。经此一役,三皇子在军中的影响力进一步巩固,根基愈发深厚。

而这场风波的核心人物——薄小将军,结局则充满了无奈与唏嘘。

重伤的薄小将军被护送回京后,皇帝亲自前往探视,温言抚慰,赐下无数金银药材,加封其为“镇国将军”(虚衔),并赏赐了一座豪华府邸。薄家一时风光无两,成为了朝野称颂的忠烈之家。

但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经此一役,薄家军元气大伤,精锐尽损,已不复往日之勇。薄小将军虽保住了性命,身上的重伤却可能影响终身,能否再上战场尚未可知。更重要的是,他与七皇子的关联,因邹氏案的阴影而变得格外敏感。皇帝的厚赏,更像是一种安抚与补偿,未来薄小将军的兵权,恐怕难免会被大幅削减或明升暗降。薄家得了面子与富贵,却可能永远失去了曾经的军事实力与政治筹码。

一场惊心动魄的西北危机,最终以“揪出内奸”“救援成功”“论功行赏”落下帷幕。但帷幕之后,朝堂格局已然重塑——太子、三皇子、五皇子三方势力相互制衡,暗中的较量与提防更胜从前。皇帝则凭借精妙的平衡之术,既打击了不安分的势力,又巩固了皇权,还保全了军心士气,坐收渔翁之利。

永昌侯府的书房内,梁老爷听完朝中的最终定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都看到了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胜者未必全胜,败者未必全输,活着……便是最大的赏赐。”

他目光扫过梁曜、梁昭与林苏,语气凝重:“我梁家,依旧要稳,要静,切勿被一时的风向所迷惑,要看得更远,走得更稳。”

梁曜与梁昭连连点头,心中对父亲的远见卓识愈发敬佩。经历了这场风波,他们更深刻地体会到了朝堂的凶险与权力的残酷。

林苏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却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