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笔底锋芒织经纬(2/2)

墨兰的心思,立刻像被春风拂过的柳絮,活络起来,盘算起这笔钱的去处。首当其冲的,便是她的几个女儿。

她指尖轻轻点着账册上的“听雨轩”三个字,脑海里浮现出大女儿宁姐儿的模样。那丫头性子沉稳,现在在西山陪着太后清修,那可是顶顶要紧的地方。说是修行,实则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行走,半点马虎不得。“衣裳料子得选最好的,要软和透气,还得不失世家小姐的体面,不能太素淡显得寒酸,也不能太张扬犯了忌讳。”她喃喃自语,眉峰微蹙,细细盘算,“首饰也得精心挑拣,不能戴那些珠光宝气的,免得落人口实,要选些精巧别致、还有些来历的,比如那对珍珠耳坠,温润低调,正合时宜。还有宫里的太监宫女,打点的银子也不能吝啬,宁姐儿孤身在外,多些人照拂,总是好的。”想到女儿能在西山行宫从容立足,她的心下便安稳了几分。

“还有婉儿。”墨兰的思绪又飘到二女儿身上。婉儿性子柔和,如今在宫里给公主做伴读,看着风光无限,内里的难处,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知道。宫里的眼睛多,心思杂,半点行差踏错都能被放大。“衣衫首饰,绝不能越过公主去,这是规矩。可也不能被其他伴读比下去,丢了永昌侯府的颜面。”她思忖着,“得备些新奇不俗的小玩意儿,比如江南新送来的苏绣香囊,或是西域进贡的琉璃小摆件,让婉儿能和公主、还有其他贵女们处好关系。女孩子家,有了共同的喜好,情谊便也深了几分。”婉儿性子软,这些外在的东西,总能给她添些底气。

想到三女儿闹闹,墨兰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带上了几分宠溺的笑意。那丫头是个跳脱的性子,不爱那些规矩束缚,整日里不是追着蝴蝶跑,就是缠着嬷嬷讲故事。“这丫头倒不用操心那些虚头巴脑的。”她笑着摇头,“给她多打几件新奇好玩的小首饰,比如兔子形状的银镯子,或是嵌着小玛瑙的虎头钗,再弄些外面时兴的玩具、零嘴儿,比如麦芽糖人、皮影戏匣子,准能把她乐得找不着北。”对闹闹,她的期望最简单,不过是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盘算完闹闹,墨兰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账册上划了一圈,一个念头出来,让她的心跳都快了几分。她想起了蕊姐儿,那个养在她名下的、春珂的女儿。“剩下的……嗯,给她们姐妹五个,每人再添一套像样的头面首饰,还有两身新衣裳吧。”她轻声道。宁姐儿和婉儿出入宫廷,需要体面;闹闹和曦曦也渐渐长大了,该有些压箱底的好东西;蕊姐儿虽不是她亲生的,但既然养在她名下,便不能厚此薄彼。“一视同仁,免得让人说闲话,也能让这孩子安心。”她想得周到,这份“普惠”,既显了她做母亲的慈爱,也能稳固人心,让府里少些闲言碎语。

最后,墨兰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前几日在玲珑阁看中的那套红宝石头面。那赤金镶嵌的牡丹花样,开得雍容华贵,中间一粒鸽血红宝石,大如指尖,璀璨夺目,周边还镶嵌着细碎的红宝石,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主石,看着就让人移不开眼。当时她只看了一眼,便喜欢得紧,可一问价格,却令人咋舌,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舍不得。

如今嘛……

墨兰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带着一种“老娘自己挣钱自己花”的痛快与豪气。她一拍桌案,心里的声音响亮而笃定:“买!为什么不买?”她几乎能想象到,那套头面戴在发间,沉沉坠坠的踏实感,烛光下,红宝石映得她的脸颊都染上一层明艳的色泽,该是何等耀眼。“辛苦挣钱,不就是为了这般时候,能随心所欲,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么?”

暖阁里的烛火跳了跳,将账册上的字迹映得愈发清晰。墨兰刚盘算完给女儿们添头面、给自己订那套红宝石头面的事,指尖都已经触到了唤人的铜铃,却又倏然顿住。

曦曦的声音,忽然像一缕清风,拂过她的心头。

那丫头总爱凑在她耳边念叨:“母亲,对底下人,尤其是日夜在身边伺候的,宽厚些总是没错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待他们好,他们才更尽心。”

这话,当时听着只觉得是孩子话,如今细细咂摸,竟品出了几分道理。

墨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心头的那份喜悦与慷慨,便顺着血脉,自然而然地流向了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人。

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采荷。

那丫头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跟着自己东奔西跑,去铺子里对账册,风里来雨里去,从没喊过一声苦。一张圆圆的脸蛋总是带着笑,手脚麻利,心思也活络,平日里递茶倒水、传话办事,从不出错。墨兰记得,前几日采荷跟着自己从铺子里回来,路过珍宝斋时,嘴里还小声念叨着:“那支海棠花的银簪子,样式可真别致……”

“就那支吧。”墨兰弯了弯嘴角,“不算顶贵重,但样式时新,她一个小姑娘家,定然喜欢得紧。”赏钱再多,不如一支合心意的簪子来得贴心,这才是曦曦说的,让她真切感受到的好处。

接着,便想到了周妈妈。

这位是她在永昌侯府里最信任的左膀右臂。这些年,她在后宅里步步为营,周妈妈替她操了多少心,担了多少惊,熬了多少夜,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原想着,周妈妈年纪大了,不爱那些花哨的首饰,不如把这份赏赐折成银子,给她远在乡下的孙子,也算是体恤她家里。

可曦曦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奖励若是给了旁人,便失了奖励的本意。要让受赏的人自己真切地感受到好处,这钱才花得值当,情分也才真切。”

墨兰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是了,给周妈妈的孙子,周妈妈自然是高兴的,但那份高兴,终究隔了一层。周妈妈自己呢?她忽然想起,有一次撞见周妈妈坐在廊下,手里摩挲着一只旧银镯子,那镯子已经被磨得很细很薄了,是周妈妈的母亲留给她的念想。那时周妈妈望着镯子,眼里的神情,有怀念,也有几分对旧物的珍惜。

“周妈妈不爱花丽,但实实在在的东西总是需要的。”墨兰心里有了主意,“就去最好的银楼,打一对实心的、分量足的银镯子。不必刻太多繁杂的花纹,要厚重压手,日常戴着也方便。”这对镯子,不是什么稀罕物,却是实打实的体面,戴在手上,沉甸甸的,是主子的看重,也是她自己的念想。

将采荷和周妈妈的赏赐也一一盘算进去,墨兰只觉得心头那份“发财”的喜悦,变得愈发圆满,愈发温暖。

这不仅仅是为自己添妆、为女儿们谋划前程的个人享乐,更像是一种细细密密的联结。她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挣来了财富,然后用这些财富,让女儿们的前路更稳当,让自己的日子更舒心,也让身边那些忠心耿耿的下人,日子过得更有盼头。

这种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活,能够给予身边人温暖,能够亲手创造出一份良性循环的关系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比账册上的数字更让人安心,比梁晗偶尔的赏赐更让人踏实。

墨兰终于心满意足地抬手,敲响了桌边的铜铃。

丫鬟应声而入,垂手侍立在一旁。墨兰条理清晰地吩咐下去,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轻快:“去玲珑阁,把那套红宝石头面订下来,让他们仔细包好,三日后送来。再去珍宝斋,买一支海棠花样式的银簪子,要最新款的。还有,去城东的瑞福银楼,打一对实心的厚银镯子,不必雕花,越厚重越好。”

她顿了顿,又将给几位小姐准备衣料首饰的单子递了过去:“按着单子上的,去绸缎庄挑最好的料子,首饰铺子选最合宜的款式,都备齐了,送到各院去。”

丫鬟一一应下,捧着单子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暖阁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墨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通体舒泰,连平日里微微发酸的肩颈,都松快了不少。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四合,将永昌侯府的飞檐翘角都染成了墨色。可墨兰的心里,却像是被一盏暖融融的灯照亮了,亮堂堂的,暖烘烘的。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奔头了。

第二日,暖融融的日头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廊下的雀儿叽叽喳喳唱着,将午后的安宁揉得软软的。墨兰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边摆着两个锦盒,一个小巧玲珑,描着缠枝莲纹,一个稍显厚重,用红绳系着蝴蝶结。

不多时,采荷和周妈妈便被叫了进来。采荷步子轻快,脸上还带着跑堂后的薄红;周妈妈则稳稳重重地走着,鬓角的银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夫人唤我们来,可是有什么吩咐?”周妈妈率先躬身问安,采荷也连忙跟着行礼。

墨兰笑着摆手,示意她们起身,亲手将那只小巧的锦盒递到采荷面前:“这是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采荷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锦盒,指尖触到锦缎的光滑触感,心跳竟不由得快了几分。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只见一支海棠花银簪静静卧在湖蓝色的绸缎上,花瓣层层叠叠,雕琢得栩栩如生,蕊心嵌着一点淡碧色的琉璃,看着就像沾了晨露的鲜活海棠。

这……这不是她前几日在珍宝斋橱窗外,偷偷看了许久的那支簪子吗?

采荷猛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抬头看向墨兰时,眼圈瞬间就红了。那点湿意迅速漫开,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夫、夫人……这……这太贵重了,奴婢……奴婢不能要……”她捧着锦盒的手微微发颤,声音也哽咽得不成样子。这支簪子的价钱,她私下打听过,抵得上她三个月的月钱,哪里是她这等丫鬟能消受的。可夫人竟将她随口一句念叨,记在了心里。

墨兰看着她那又惊又喜、手足无措的模样,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她抬手拭去采荷颊边的泪,笑道:“傻丫头,哭什么。给你便拿着。平日跟着我跑庄子、逛铺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没少吃苦。小姑娘家,戴支鲜亮簪子,才显得精神。”

采荷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泪水混着感激滚落:“谢夫人赏!奴婢一定更尽心伺候,报答夫人的恩典!”她起身时,还不忘拿起那支簪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花瓣,眼中的光亮,竟比银簪上的光泽还要璀璨几分。

一旁的周妈妈看着这一幕,眼角也微微发热。这时,墨兰才将那只厚重的锦盒递到她手中:“周妈妈,这是给您的。”

周妈妈接过锦盒,入手沉甸甸的,心中已隐隐有了预感。她解开红绳,掀开盒盖,只见一对实心银镯躺在里面,没有繁复的花纹,只被打磨得光润锃亮,镯身粗粗的,几乎有小指那般厚,看着就透着一股子实在。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只银镯,冰凉厚重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沉甸甸的,压得手腕微微下沉。这分量,这做工,分明是特意为她打的。不图花哨,只图个结实耐用,戴着舒心。

周妈妈的声音瞬间就带了颤音,她抬眼看向墨兰,眼眶泛红:“夫人,这……这使不得啊!老奴何德何能,受您这般厚待……”

墨兰连忙起身,亲自将周妈妈扶起,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推拒的笃定:“妈妈快别说这话。您跟着我,这么多年,多少风风雨雨,都是您陪着我一起扛过来的,您于我,早已比亲人还亲。这对镯子不是什么稀罕物,只图个结实耐用,您日常戴着,也算是我一点心意。可不许推辞,更不许收起来压箱底,必得日日戴着才好。”

周妈妈望着墨兰真诚的眼眸,又低头看看手中光闪闪的银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哎……”。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滑落,她不再推辞,颤巍巍地将一只银镯套上手腕,冰凉的银子贴着肌肤,竟渐渐暖了起来,那厚重的触感,仿佛不只是银子,更是主家沉甸甸的信重与关怀,暖得她心头发烫。

这时,墨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对采荷道:“去,把玲珑阁送来的那个匣子取来。”

采荷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着一个描金漆匣回来。匣子一开,满室顿时生辉——那套红宝石头面静静躺在里面,赤金打造的牡丹花瓣层叠舒展,中间镶嵌着一粒鸽血红宝石,色泽浓郁饱满,周边环绕着细碎的红宝石,如众星捧月般,华贵得让人移不开眼。

“来,周妈妈,采荷,帮我戴上试试。”墨兰心情极好,起身走到妆台前坐下。

周妈妈连忙擦干眼泪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头面。周妈妈手指熟练地为墨兰绾紧发髻,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采荷则捏着发钗、掩鬓,仔细地一件件簪戴妥当,生怕有半分差错。

发髻梳好,头面簪毕,墨兰抬眼看向铜镜。镜中的女子云鬓高耸,金红相映的头面衬得她面若桃花,那粒鸽血红宝石流光溢彩,将她这些日子因掌家立业而蕴养出的从容气度,衬托得愈发雍容华贵。眉宇间那份自信明媚的神采,是任何珠宝都无法赋予的。

周妈妈和采荷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的主子,一时竟都忘了言语。还是周妈妈先回过神来,她凝视着镜中的墨兰,眼中满是毫不作伪的欣赏与骄傲,哑着嗓子赞道:“夫人戴这个……真真是贵气天成,好看极了。”

采荷也猛地回过神,用力点着头,眼里还闪着未干的泪光,语气却满是赞叹:“夫人,这头面就像是为您量身定做的!这红宝石的光,衬得您脸色越发红润,比画里的娘娘还要好看呢!”

她们的夸赞并非刻意奉承,而是发自内心地被此刻墨兰身上焕发出的光彩所折服。那光彩,一半来自昂贵的珠宝,另一半,却来自她挣脱后宅桎梏、掌控自己命运后,由内而外散发的底气与明媚。

墨兰听着这一老一少真心实意的赞美,看着镜中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自己,一股混杂着自豪、喜悦、甚至一点点小小虚荣的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她忍不住微微抬了抬下巴,唇角翘起一个明艳又畅快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