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辰暖阁聚亲缘(2/2)
这声音……是圭锦哥哥!闹闹浑身紧绷的小身子瞬间一软,方才被吓得揪紧的心弦骤然松开,无边的恐惧瞬间化作了汹涌的委屈,大颗大颗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地砸在梁圭锦捂着她嘴的手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梁圭锦能清晰地感受到手背上的湿意,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软,原本那点因她鲁莽而生的责备,瞬间烟消云散。他轻轻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护着她的腰,生怕她站不稳摔倒。
“大哥哥……”闹闹抽噎着,小脸吓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找不到娘亲了……也找不到奶娘……方才听见喜姐儿来了,我想去找她,可跑着跑着就迷路了……我想回去,呜呜……”
梁圭锦蹲下身,与她平视。借着石缝中漏进来的微光,能看到她眼角挂着的泪珠,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头发也因为奔跑和挣扎变得有些散乱,模样可怜兮兮的。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袖子,笨拙却仔细地给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好了,别哭了,有我在。跟着我走,路上别出声,我带你回去。”
说罢,他起身牵起闹闹的小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闹闹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指,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梁圭锦显然对府里的路径极为熟悉,牵着她在迷宫般的假山群里穿梭,专挑那些偏僻无人的小径走,脚步轻快而稳健,避开了几处可能有人经过的岔路。
快到假山群边缘一处隐蔽的月亮门时,梁圭锦脚步一顿,谨慎地停下了脚步。他示意闹闹待在原地,自己则微微探出头,目光锐利地向外扫视了一圈。
这一看,正好瞧见一抹熟悉的浅碧色衣裙身影,正焦急地在月亮门附近来回踱步,时不时踮起脚尖向假山群里张望,正是婉儿(梁玉涵)!她鬓边的珠花有些歪斜,裙摆也沾了些草叶,显然已经找了许久,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焦灼。
圭锦心头先是猛地一紧——这处紧邻外宾区,外男往来不绝,多一个人便多一分风险。他来不及细想,立刻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涵妹妹,你别过来!就站在那儿,不许再往前挪半步!”
婉儿被他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吓了一跳,脚步硬生生顿在原地,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茫然与担忧,怔怔地看着假山阴影里泪痕未干的三妹妹,还有神色紧绷的圭锦哥哥,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圭锦伸手将还在小声抽噎的闹闹轻轻往前推了推,示意她自己走到姐姐身边,目光却始终紧紧锁住婉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每个字都透着千钧重量:“涵妹妹,你立刻带好澜妹妹,从你们来的路原路返回,直接回内院女眷的暖阁去,不许走别的岔路。路上若遇到任何人问起,就说澜妹妹贪玩跑迷了路,你刚在后花园找到她,绝不能提她到过这边外宾区附近,更不能提这假山,记住了吗?”
婉儿看着他严肃到近乎狰狞的表情,虽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却本能地知晓此事绝不可怠慢,连忙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记住了,圭锦哥哥,我一定不说。”
看着婉儿那双还带着懵懂无知的眼睛,圭锦心头像是被什么重物堵住了,又闷又沉。他想起眼前这两个堂妹,一个活泼莽撞、不知天高地厚,一个温婉怯懦、不谙世事,她们哪里懂得这高门大院里的规矩,看似是维系体面的绳索,实则是淬了毒的利刃,冰冷又血腥,稍不留意便会引火烧身。
他忍了又忍,喉结滚动了数次——本想护着她们,不让她们过早沾染这些阴暗,可今日之事若不点透,下次未必能有这样的好运。他终是狠下心,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重锤,狠狠砸在婉儿的心上:“涵妹妹,你年纪稍长些,需得知道轻重,有些事,不能不懂。前段时间,我一位好友家中出了桩事……他有个妹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性子和澜妹妹一样活泼。一日在后花园里,她不过是无意中被一个匆忙路过的小厮碰了一下胳膊,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婉儿骤然发白的小脸,似乎在斟酌措辞,可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白、最残酷的说法——温和的告诫救不了人,唯有恐惧才能让人铭记终生:“那家为了保全家族名声,说她‘失了贞洁’、‘辱没门楣’,当天晚上,便让人把那姑娘的胳膊……硬生生砍了下来,对外只说她意外摔伤,废了一条手臂。”
“哐当”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婉儿心头碎裂。她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小小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连带着牵着闹闹的手都在颤。砍……砍掉胳膊?就因为被小厮碰了一下胳膊?这是什么道理?这也太可怕了!
圭锦看着她吓傻了的模样,心中一阵不忍,可话已至此,必须说透。他的目光转向刚刚走到婉儿身边、还带着泪痕、懵懂看着姐姐和哥哥的闹闹,语气沉痛到了极点:“今天澜妹妹若是真跑出去,被外院的男客看见了,哪怕只是被看了一眼,哪怕那些人什么都没做……等待她的,不会比那个姑娘好多少。轻则被送去家庙,青灯古佛了此残生;重则……重则她就活不成了。你们明白吗?在这府里,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子的名节比性命还重,一步都不能走错!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在婉儿耳边炸响,震得她头晕目眩。她终于明白了圭锦哥哥为何如此紧张,为何要如此严厉地告诫她们——她们方才离地狱,不过只有一步之遥!她伸出冰凉的小手,死死攥住了闹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闹闹“呀”了一声,却不敢挣脱,只觉得姐姐的手冷得像冰,攥得她生疼。
“我……我明白了,圭锦哥哥!谢……谢谢你!”婉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她拉着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被姐姐和哥哥的神色吓得不敢出声的闹闹,几乎是踉跄着,头也不回地沿着来时的小径飞快跑走,脚步慌乱,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圭锦站在原地,看着两个妹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冷汗,将中衣都浸湿了。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疲惫与沉重。
这些吃人的规矩,这些冷冰冰的名节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愿她们,永远不必真正懂得这规矩背后的血腥与残酷,永远不必亲身经历这样的绝境。
而这一次的经历,像一道深刻的烙印,带着刺骨的寒意,永远刻进了婉儿年幼的心灵。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身为女子,在这看似华美的牢笼里,竟是如此的脆弱与危险,一条性命,一份名节,竟比纸还要薄。她紧紧牵着妹妹的手,仿佛牵着的是彼此的一线生机,不敢有片刻停留,拼尽全力地逃离了那片可能吞噬她们的阴影,只想快点回到内院那个相对安全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