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改史污名绝地生(1/2)
京兆府衙的朱红大门前,连日来都笼罩着一层沉甸甸的压力。受理玉汐之死一案,府尹心中明镜似的——这既是给永昌侯府一个交代,平息梁家因女儿枉死的怒火,更是朝堂上各方势力暗中角力的试探,矛头隐隐指向圣眷正浓的顾廷烨。
玉汐的死看似寻常,却牵扯着侯府颜面与朝堂体面。府尹不敢怠慢,抽调精干人手彻查,线索顺着玉汐生前的行踪、经手的事务层层剥离,竟意外触碰到了利益链条的暗角——那些隐晦的银钱往来、含糊其辞的证人证词,最终都指向了一个盘根错节、掌控着运河命脉的庞大势力:漕帮。
消息传回府尹书房,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惊堂木,指节泛白。漕帮不同于寻常江湖帮派,上接官府胥吏,下连市井流民,运河沿线的粮草转运、商货流通皆与其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查,便是与整个漕帮为敌,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漕运梗阻,动摇国本;不查,既无法对永昌侯府交差,更违背了为官初心,且背后还有皇帝默许的眼神与梁家紧盯的目光。
府尹彻夜未眠,烛火燃尽了三根,最终咬牙拍板:“查!顺着漕帮的线,一查到底!”
官差们硬着头皮深入调查,如同在茂密的荆棘丛中开路。他们走访运河沿岸的码头、客栈,盘问漕帮的外围成员,一点点拼凑着线索。这一挖,竟如同扯动了深埋地下多年的枯藤,将一桩尘封十余年的冤案,从时光的尘埃中拽了出来。
那是顾廷烨尚未袭爵、还是宁远侯府里人人侧目的浪荡公子时的往事。彼时他厌倦了侯府内宅的倾轧算计,独自在外游历历练,偶然结识了江湖歌姬曼娘。曼娘生得花容月貌,又极善逢迎,将顾廷烨缠得紧紧的。可她性情偏执如火,占有欲更是浓烈到可怕,容不得顾廷烨眼中有半分旁人的影子。
在江南一个偏远小镇,顾廷烨偶遇了乡绅之女刘氏。刘氏温婉聪慧,心地善良,见顾廷烨遭人暗算受伤,便让家人出手相助,悉心照料。顾廷烨感念其恩情,更欣赏她的通透豁达,偶尔会与她谈及诗书见闻,言语间多了几分对寻常人家安宁生活的向往。这份纯粹的欣赏与感激,落在曼娘眼中,却成了不可饶恕的“背叛”。
妒火中烧的曼娘,暗中打探得知当地几个地痞流氓与漕帮有着些许联系,便拿出积攒的银两买通了他们。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伙人守在巷子,玷污了刘氏,又将其残忍杀害,随后伪造出流寇劫财行凶的假象。
彼时的顾廷烨,正被家族内部的爵位之争搅得焦头烂额,接到刘氏遇害的消息时,只当是一场不幸的意外。而刘氏家人势单力薄,小镇官府又忌惮漕帮的势力,不愿深究,最终此案被草草定性为“流寇作乱,意外身亡”,成了一桩无人再提的悬案。刘氏的冤屈,便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被人遗忘。
谁也未曾想,当年那个参与谋划、知晓部分内情的地痞小头目石坚,这些年竟凭借着狠辣手段与漕帮的关系网,一路攀爬,如今已是漕帮中手握实权的领头人物之一。
此番京兆府查案,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层层涟漪最终波及到了石坚。或许是某个知晓内情的漕帮老人良心发现,或许是查案过程中某个环节的疏漏让石坚的名字浮出水面,当府尹拿到那份指向石坚的证词时,整个人都怔住了——这已不是简单的小姐命案,而是牵扯到顾廷烨旧年纠葛的刑事重罪!
府尹不敢耽搁,立刻调遣重兵,星夜奔赴漕帮盘踞之地。石坚得知消息时,正与手下商议漕运调度,见官差破门而入,面色瞬间惨白。他深知此事一旦败露,自己必死无疑,想要反抗,却早已被层层包围。最终,石坚被铁链锁拿,重兵严密押解回京,全程戒备森严,生怕出现任何差池。
“漕帮石坚牵涉陈年命案,被京兆府锁拿进京!”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更震动了整个朝野。
起初,众人只当是玉汐之死的案子有了新进展,可随着“陈年命案”“顾廷烨”“外室曼娘”等字眼逐渐浮出水面,所有人才惊觉,这竟是一桩足以颠覆局势的惊天秘闻!
动手杀人的是曼娘,可顾廷烨作为曼娘当年的依靠,“治家不严”“纵容外室行凶”的罪名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更有甚者,政敌们早已嗅到了血腥味,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将“包庇凶手”“藐视王法”的帽子狠狠扣在顾廷烨头上——一个手握兵权、圣眷正浓的侯爷,若背上这样的罪名,即便皇帝有心偏袒,也难以平息众怒。
形势在短短数日之内,发生了惊天逆转。
永昌侯府内,梁老爷正坐在书房中批阅账本,听到心腹传来的消息时,手中的毛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宣纸上,墨迹迅速晕染开来。他先是愕然,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随即猛地一拍八仙桌,力道之大让桌上的茶杯都震得嗡嗡作响。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梁老爷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迸射出压抑已久的精光。前些日子,为了玉汐之死,梁家明明占理,却因顾廷烨有皇帝撑腰,只能被迫接受联姻的结果,那份屈辱与不甘,如同巨石压在他心头。如今,这桩陈年旧案的曝光,竟成了扭转乾坤的利器,让他积压的怒火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
梁夫人闻讯赶来,脚步都带着急切。听完心腹的详细禀报,她紧紧攥住手中的丝帕,指节几乎要将帕子捏碎,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亮色:“我就知道!那顾家就不是什么干净门户!顾廷烨当年的浪荡名声可不是空穴来风,如今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曦曦,你看……”
她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林苏,眼中满是急切与期待。
林苏此刻正站在书房门口,一身淡青色衣裙,衬得她面色沉静。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惊讶——她虽知晓顾廷烨早年有过不少纠葛,却未曾想竟藏着这样一桩冤屈命案。但这份惊讶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超乎年龄的冷静与沉稳。
她走到祖父母面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祖母,祖父,此刻我们更需冷静。此案翻出,固然是意外之喜,可细细想来,亦是烫手山芋。”
“哦?曦曦此言何意?”梁老爷刚刚燃起的兴奋被这盆冷水浇了些许,他压下心中的激荡,目光灼灼地看向这个屡次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智慧的小孙女。他知道,这孩子的眼光,远比同龄人毒辣得多。
林苏垂眸思索片刻,条理清晰地分析道:“石坚是此案的关键人证,可他的证词真的可靠吗?他混迹漕帮多年,早已是老奸巨猾之辈,顾家若想翻盘,只需反咬一口,说他是为了脱罪而诬陷顾侯爷,或是受人指使故意栽赃,届时真假难辨。再者,曼娘当年卷款而逃,这么多年杳无音讯,死无对证的可能性极大。顾廷烨完全可以再次将所有罪责都推给曼娘那个‘毒妇’,自己只承担一个‘识人不清、一时失察’的轻罪,届时陛下稍加安抚,此事未必能伤他根本。”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直指最核心的关键:“最重要的是,陛下一直倚重顾廷烨镇守边关,他是朝廷倚仗的大将。如今川地虽暂时安稳,却也离不开得力将领坐镇。陛下真的会允许这件事彻底毁掉一个能用的大将吗?恐怕未必。若陛下有意偏袒,只需将此案压下,或是从轻发落,我们即便占着理,也未必能讨到真正的公道。”
一番话,字字珠玑,精准地戳中了要害。梁老爷和梁夫人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他们只想着报复苏家、洗刷屈辱,却未曾深思过这些背后的关节与皇帝的心思。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大好的机会白白溜走!”梁夫人急切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虑。
林苏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果决的光芒,缓缓道出三条计策:“第一,我们要全力推动此案公开审理。让此案的来龙去脉、所有证据证词都公之于众,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知晓此事。届时舆论沸腾,陛下即便有心偏袒,也难以轻易遮掩,顾家想要暗箱操作也无从下手。”
“第二,动用我们永昌侯府所有的人脉关系,严密保护好石坚这个关键人证。从大牢到公堂,每一个环节都要安排我们的人盯着,防止他被顾家暗中灭口,或是被人胁迫翻供。只要石坚活着,且坚持证词,顾家就难以翻身。”
她的目光愈发锐利,一字一句地说道:“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们要让顾家,尤其是顾廷烨,清楚地知道,能压下这件事,或是至少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的钥匙,不在陛下手里,而在我们永昌侯府手里。”
梁老爷眼中一亮,似乎已经明白了林苏的深意。
林苏看着祖父母,语气坚定:“之前的联姻,是顾廷烨为了平息事端,用一场看似体面的婚事‘施舍’给我们的赔罪,我们是被迫接受,满心屈辱。而现在,局势逆转,该轮到他们来求我们了。只要我们摆明态度,让他们知道,只要我们松口,不再追究,不再推动舆论,此事才有平息的可能。到那时,该如何弥补我们梁家的损失,该如何给玉汐一个交代,就由不得他们做主了。”
“好!好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梁老爷抚掌大笑,眼中满是激赏与欣慰,“曦曦说得太好了!之前我们被动妥协,如今就要反客为主,让顾家也尝尝看人脸色、低声下气的滋味!就依曦曦之言,立刻去办!”
梁夫人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有曦曦不愧是我孙女!”
书房内的气氛一扫之前的压抑,变得意气风发。谁也未曾想到,一桩尘封十余年的旧案,竟会成为扭转局势的关键。原本处于劣势、被迫接受联姻的永昌侯府,瞬间扳回局面,甚至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
林苏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随风摇曳的翠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与盛明兰的第一次交锋,她虽未落下风,却也未能占到绝对优势。而这一次,借着这桩旧案的东风,她必将全力以赴。她要让顾廷烨和盛明兰付出应有的代价,要为玉汐讨回公道。
永昌侯府的书房里,烛火通明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梁老爷正对着铺开的人脉图谱,逐一敲定保护石坚的细节,梁夫人则在一旁清点着要递交给京兆府的补充证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志在必得的笃定——按照想好的计策,只需再推波助澜几日,顾廷烨便会陷入千夫所指的绝境,盛明兰也只能放下身段,来求梁家高抬贵手。
可这份笃定,却在京兆府传来的消息中,被击得粉碎。
先是府尹派人来通报,顾家那边对质询的回应异常坚决。盛明兰亲自出面,一袭素色褙子,神色平静却字字铿锵,直言顾家世代忠良,顾廷烨虽早年略有不羁,却绝非纵容恶行之人。她呈上顾府历年的往来账目、仆从证词,力证顾家与漕帮素无交集,更不认识什么石坚头领。“玉汐之死,我们痛心疾首,也愿配合官府查清真相,但漕帮牵涉甚广,若仅凭臆测便将顾家牵扯其中,既辱没了顾家清誉,也恐让真凶逍遥法外。”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顾廷烨与漕帮有金钱往来或直接指使,那份坚决的否认,虽在梁家看来苍白无力,却在缺乏铁证的朝堂博弈中,成功增加了定罪的难度。梁老爷气得拍案:“强词夺理!分明是欲盖弥彰!”可怒归怒,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再多的指责也只是空穴来风。
紧接着,第二个坏消息传来——曼娘不见了。
梁家动用了运河沿线的所有眼线、京城内外的江湖势力,顺着曼娘最后出现的路线层层排查,可无论是江南的水乡小镇,还是边境的荒僻驿站,都找不到半点她的踪迹。仿佛这个人从未在世上存在过,又或是被人刻意抹去了所有痕迹。林苏之前的担忧成了现实,曼娘这个最核心的主谋,彻底成了死无对证的虚影。顾廷烨只需将一切罪责推给这个“消失的毒妇”,便能轻易摘清自己的核心责任。
梁夫人急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没了曼娘对质,石坚的证词岂不成了一面之词?”林苏指尖轻叩桌面,面色沉静依旧,心中却已警铃大作——盛明兰的动作太快了,快到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这绝非临时起意的应对,而是早有预谋的布局。
最致命的一击,发生在石坚过堂那日。
公堂之上,石坚被押上堂时,眼神闪烁,全无往日在漕帮的威风。面对府尹的讯问,他果然如林苏所料,将所有罪责都推得一干二净。“大人明鉴!当年小人只是一时糊涂,受了曼娘那妇人的蒙蔽!”他声泪俱下,供述自己当年只是收了曼娘的银两,奉命去“教训”一个“得罪了曼娘的女子”,却根本不知道那女子与顾廷烨有任何关联,更不知道曼娘的真实意图是杀人灭口。
“小人若是知晓她要行凶,便是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从命啊!”石坚连连叩首,额头磕得鲜血直流,“顾侯爷宅心仁厚,当年若知晓曼娘如此恶毒,定会将她绳之以法,怎会纵容?都是小人糊涂,被那妇人利用,才酿成大错!”
这番说辞,完美地将顾廷烨从“指使”或“知情”的泥潭中摘了出来,仅剩一个“识人不明”“治家不严”的次要罪名,杀伤力已然大打折扣。梁家派去旁听的亲信,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侯府,梁老爷气得险些晕厥,指着京城方向怒骂:“无耻!都是一群无耻之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官司会陷入“曼娘罪行”与“顾廷烨失察”的漫长拉扯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带着一份足以颠覆全局的证据,出现在了京兆府。
英国公独女张氏,一身端庄的诰命服饰,步履沉稳地走进公堂。她并非顾家亲眷,却因与盛明兰的深厚情谊,在京城贵女圈中颇有声望。更重要的是,英国公府世代忠良,张氏本人素来以公正磊落着称,她的证词,分量远比寻常人重得多。
“府尹大人,民妇今日前来,并非为谁辩解,只是偶然发现一物,事关此案真相,不敢隐瞒。”张氏语气沉重,示意随从呈上一个密封完好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书信,纸页边缘早已磨损,却依旧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张氏解释道,这是盛明兰托她带给府尹大人。写信之人,正是当年遇害的乡绅刘氏的父亲,收信人则是刘家远在外地的亲戚。信中的内容,如同惊雷炸响在公堂之上,也瞬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信中,刘父满纸痛心疾首,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女儿的失望与无奈。他写道,女儿沈氏生性顽劣,不守闺训,自幼痴迷戏曲,常偷偷溜出家门去戏班看戏,更与一个常在当地演出的戏曲小生往来密切,暗通款曲。家中多次管教,她却屡教不改,反而变本加厉。
“……小女不知廉耻,竟于前夜趁夜溜出家门,赴那戏子之约,至今未归。家门不幸,出此不肖之女,实乃老夫之过!若有不测,亦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信中最后几句,更是字字诛心,将女儿的“放荡不羁”刻画得淋漓尽致。
张氏捧着书信,目光扫过堂下众人,语气“公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今看来,怕是曼娘当年听信谣言,误以为刘小姐与顾侯爷有情,心生歹念。却不知刘小姐早已心有所属,那日夜里正是去与情人私会。曼娘心狠手辣,却终究是耳聋目盲,认错了人,误杀了刘小姐,才酿成这桩惨案。”
她话锋一转,看向府尹:“刘小姐年轻殒命,固然令人惋惜,但其行为不端,有失妇德,亦是不争的事实。此案究其根源,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顾侯爷从头到尾一无所知,却被牵连其中,实在是无妄之灾。”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