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晨雾送归帆,普陀忆慈颜(1/2)
《行香子·别普陀》
云海苍茫,帆影悠长。
别禅林、雾湿衣裳。
磬音渐杳,竹色犹凉。
记茶烟暖,雀羽白,稚言扬。
慈颜宛在,前路未央。
携眷侣、再览天光。
峨眉月在,桂子初黄。
共一程山,一程水,一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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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初起时,普陀山还在沉睡。
那雾是从海面深处缓缓蒸腾而起的,起初只是薄薄的一层,贴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流动,像是谁将整匹素纱轻轻铺展在碧蓝的锦缎上。渐渐地,雾气渐浓,从海面向岸上蔓延,漫过金黄色的沙滩,漫过黝黑的礁石群——那些礁石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蹲伏在海边的巨兽。雾气继续攀升,缠绕着山腰的翠竹,笼罩着飞檐翘角的寺院,最后将整座普陀山都包裹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之中。
文波推开客舍的木窗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湿润的雾气随着晨风涌入房间,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还有山林间松针与竹叶被露水浸透后的清新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那微凉的雾气充盈肺腑。身后,嫦娥已经起身,正轻手轻脚地为还在熟睡的星瑶掖好被角——星瑶是星辞和七仙女的女儿,昨夜听说要离开普陀山,闹了许久不肯睡,此刻正蜷在锦被里,小脸红扑扑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想必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都收拾妥当了。”嫦娥走到文波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孩子们的行囊昨夜我已检查过三遍,该带的都带上了,不该带的——”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温柔的笑意,“星辉偷偷藏在包袱底的那只海螺,我悄悄留下了。那是在紫竹林边捡的,让他带着做个念想罢。”
文波握住她的手。嫦娥的手有些凉,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尖,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说什么辛苦。”嫦娥侧过头,将脸颊轻贴在他肩头,“能与你,与孩子们这般游历人间,是我千万年来从未想过的福分。”
两人静静站立片刻,直到走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
“爹爹娘亲定是醒了,我们快些。”是月眠的声音,清脆悦耳。
“急什么,时辰还早。”哪吒的嗓音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慵懒,却又透着宠溺,“你的披风系好,晨雾凉。”
“知道啦,夫君。”
接着是星辞温润的嗓音:“昀儿,绿萼,你们可收拾妥当了?”
“都好了,大哥。”星昀的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亮,“绿萼昨夜就将行囊整理了三遍,连给慧明大师准备的谢礼都单独包好了。”
绿萼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应该的。大师待我们那般好,总要聊表心意。”
文波和嫦娥相视一笑。这一大家子——大儿子星辞和大儿媳七仙女带着孙儿星辉、孙女星瑶;二女儿月眠和二女婿哪吒;小儿子星昀和小儿媳绿萼——此次举家游历人间,虽是热闹,却也温馨。
房门被轻轻叩响。
“父亲,母亲,我们准备好了。”星辞在门外说道。
文波拉开房门,只见一家人整整齐齐地站在走廊上。星辞牵着七仙女的手,七仙女另一只手拉着睡眼惺忪的星瑶;月眠披着藕荷色披风,正由哪吒细心系着领口的丝带;星昀和绿萼并肩而立,绿萼手中捧着一个锦缎包裹,想来便是她准备的谢礼。
星辉最大,已经迫不及待地背上了自己的小行囊——那是一只靛蓝色的布袋,上面绣着普济寺的莲花纹样,是昨日一位小沙弥送给他的。
“祖父祖母,我们快走吧!”星辉压着嗓子,却掩不住兴奋,“船家说辰时初刻开船,再晚就赶不上了!”
文波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莫急,时辰还早。”
月眠走上前,挽住嫦娥的手臂,亲昵地说:“娘,我真舍不得普陀山。那日我们在潮音洞听涛,声音如千军万马,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傻孩子,天下美景多着呢。”嫦娥拍拍她的手,“等到了峨眉山,还有更美的等着你。”
哪吒在一旁笑道:“岳母说的是。我听人说峨眉云海乃是天下一绝,到时我陪你去金顶看日出,定比这潮音洞更壮观。”
“就你嘴甜。”月眠嗔他一眼,眼中却满是笑意。
一行人背着行囊踏出客舍时,石板路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脚踩上去,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路旁的茶花在雾中显得格外娇嫩,花瓣边缘凝结着细密的露珠,在晨光微熹中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泽。星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一朵半开的粉色茶花,露珠滚落,在她指尖留下清凉的触感。
“瑶儿喜欢这花?”嫦娥也蹲下来。
星瑶点点头,又摇摇头:“喜欢,但我不摘它。昨日慧明大师说,草木有情,若是喜欢,就让它好好长着。”
嫦娥心中一动,将孙女轻轻拥入怀中。在广寒宫的千万年岁月里,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听到自己的孙辈说出这样温柔的话。人间的烟火,人间的教诲,竟在不知不觉中,将仙家的孩子滋养得这般美好。
七仙女走过来,温柔地抚了抚星瑶的头发:“瑶儿说得对。喜欢不一定要占有,让它好好开着,明年我们再来看时,它还会在这里迎接我们。”
星辞站在妻女身后,眼中满是温柔。他看向文波,轻声道:“父亲,人间这些道理,有时候比仙界的清规更近天道。”
文波颔首:“所以我们要多走走,多看看。”
沿着蜿蜒的山路下行,雾气渐散。待到码头时,天光已经大亮,晨雾化作缕缕轻烟,在海面上袅袅升腾。码头是用厚重的青石板铺就的,边缘长满了深绿色的青苔,几艘渔船静静停泊在岸边,随着波浪轻轻起伏。船身是深褐色的,桅杆上挂着褪了色的渔网,在海风中微微摆动。
而码头尽头,几位身着灰色僧袍的身影早已等候在那里。
是青黄寺的慧明大师,还有普济寺的两位僧人。慧明大师站在最前,双手合十,雪白的长眉在晨风中轻轻飘动。他身后,昨日为孩子们讲解佛经的年轻僧人捧着一个木盒,盒盖半开,隐约可见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茶叶。
“阿弥陀佛。”慧明大师向前一步,声音苍老却浑厚,“老衲算着时辰,知道施主们该到了。”
文波连忙领着家人上前,深深一揖:“劳烦大师亲自相送,晚辈实在愧不敢当。”
“施主客气了。”慧明大师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在孩子们身上停留片刻,眼中漾起慈祥的笑意,“诸位在普陀山这些时日,听禅、品茶、礼佛、行善,处处皆是佛缘。老衲能见证这段缘分,是幸事,何来劳烦之说。”
说着,他接过身后僧人捧着的木盒,双手递给文波:“这是寺中自种的普陀茶,今年清明前采摘,只在后山背阴处得了三斤。茶性温和,可清心明目,亦可安神静气。施主带着路上喝,若饮茶时能想起普陀山的竹影涛声,便不负这茶一场修行了。”
文波郑重接过。木盒是普通的桐木所制,未曾上漆,却打磨得光滑温润,显是时常被人摩挲。他揭开盒盖,一股清冽的茶香扑鼻而来——那香气极雅,初闻是炒青的焦香,细品却有一缕若有若无的花香,像是雨后的兰花,又像是月下的栀子。茶叶蜷曲如螺,色泽墨绿,表面覆着一层极细的白毫,在晨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泽。
“如此厚赠,晚辈……”文波动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慧明大师摆摆手,笑道:“茶赠有缘人。施主那日在大雄宝殿与老衲论‘空’与‘有’,言辞虽简,却直指本心。这茶能入施主之口,是它的造化。”
嫦娥这时也走上前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外罩月白色披风,发髻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站在晨雾未散的码头,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子。她双手合十,对着慧明大师及众僧深深一福:“这些时日,承蒙诸位大师照拂。普陀山的一草一木,一殿一阁,皆已烙印于心。他日若有缘,定当再来叨扰。”
“女施主言重了。”慧明大师还礼,“施主一家心怀慈悲,前日救助受伤海雀,昨日又为寺中捐灯油、抄经卷,这些善行,佛祖都看在眼里。老衲只愿诸位此去一路平安,所行皆坦途,所遇皆良善。”
这时,绿萼捧着锦缎包裹走上前,盈盈一拜:“大师,这是晚辈亲手缝制的护膝。听闻大师每逢阴雨天膝盖便会作痛,这里面填了艾草和红花,或许能缓解些许。”
慧明大师微微一怔,接过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对做工精细的棉布护膝,针脚细密均匀,艾草的清香淡淡飘出。“这……”他看向绿萼,眼中闪过感动,“老衲随口一提,女施主竟记在心上了。”
绿萼柔声道:“大师那日讲经时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晚辈拙见,关怀他人疾苦,也是修行。”
“善哉,善哉。”慧明大师将护膝小心收好,“施主一家,皆有佛心。”
星辞和七仙女也上前告别。七仙女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里面包着几枚用红线串起的铜钱——那是她在普济寺求的平安符,特意多求了几枚,要送给寺中的僧人。“小小心意,愿大师们身体康健,佛法昌隆。”
年轻僧人接过,连声道谢。他的目光在七仙女和星辞之间流转,忽然轻声问道:“两位施主昨日在紫竹林许的愿,可是关于‘长相守’?”
星辞和七仙女俱是一怔,随即相视一笑,眼中情意脉脉,尽在不言中。
月眠和哪吒也来告别。月眠性子活泼,直接道:“大师,等我们游完峨眉山,说不定还会绕回来讨杯茶喝呢!”
慧明大师笑道:“随时欢迎。到时老衲亲自为女施主沏茶。”
哪吒拱手道:“大师保重。他日若有机会,晚辈还想向大师请教佛法中‘降魔’与‘慈悲’如何平衡。”
“三太子有此心,便是大善。”慧明大师深深看了哪吒一眼,“放下乾坤圈,拿起杨柳枝,只在心念一转间。”
哪吒若有所思,郑重行礼。
孩子们则学着大人的模样,一个个双手合十,小脸绷得认真。星辉最大,他上前一步,奶声奶气却努力字正腔圆地说:“谢谢大师教我们认字、背诗,还给我们吃甜甜的茶点。我……我会想念普陀山的素斋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慧明大师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星辉的肩膀:“小施主若想念,随时回来。寺里的斋饭,永远为小施主备着。”
星瑶和星昀也凑过来,星昀从怀里掏出一只草编的蚱蜢——那是昨日一个小沙弥教他编的,虽然歪歪扭扭,却看得出用了心。“这个送给大师!”他将蚱蜢放进慧明大师掌心,又不好意思地补充,“我编得不好,等我学会了,下次编个更好的!”
慧明大师仔细端详那只蚱蜢,眼中笑意更深:“很好,很好。万物皆有灵,这草蚱蜢里有小施主的心意,便是无价之宝。”
就在这温馨告别之际,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鸣叫。
众人抬头,只见一只海雀穿过薄雾,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它通体雪白,唯翅尖一点墨黑,正是前日星辉和星瑶在沙滩上发现的那只——当时它的翅膀受了伤,蜷在礁石间瑟瑟发抖,是孩子们小心将它抱起,嫦娥用仙力为它疗伤,文波又寻来草叶为它搭了临时的窝。它在寺中养了一日伤,昨日傍晚便飞走了,没想到此刻竟又出现。
海雀在空中盘旋了三圈,每一次掠过众人头顶时,都会发出一连串婉转的啼鸣。最后,它竟缓缓落在星瑶伸出的手臂上——小女孩惊喜得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海雀歪着头,用黑豆似的眼睛看了她片刻,忽然张开嘴,一粒小小的、带着虹彩光泽的贝壳掉落在星瑶掌心。
“这是……送给我的?”星瑶轻声问。
海雀鸣叫一声,振翅而起,再次冲入云霄。它在众人头顶又盘旋了两圈,然后向着大海深处飞去,渐渐化作一个白点,消失在茫茫晨雾与波光之间。
“万物有灵,果真不虚。”文波望着海雀消失的方向,轻叹一声,“这海雀是专程来送别的。”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施主一家种善因,得善缘。这海雀通人性,知恩图报,今日一别,或许他日还会再见。”
码头上传来船家的吆喝声。那是一位皮肤黝黑的老渔夫,脸上刻着深深的海风痕迹,笑容却朴实温暖:“客官们,时辰到了,该开船喽!”
文波最后向慧明大师及众僧深深一揖:“大师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一家人登上渔船。船身随着他们的脚步轻轻摇晃,缆绳解开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老渔夫撑起长篙,在岸边石头上一点,渔船便缓缓离了岸,向着海湾深处滑去。
码头上,僧人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慧明大师始终站在那里,灰色僧袍在海风中飘动,像一株扎根在岩石上的古松。星辉、星瑶趴在船舷边,用力挥着手,直到那些身影彻底被晨雾吞没。
“再见了!普陀山——”孩子们齐声喊道,声音在海面上荡开,惊起了几只栖息在礁石上的海鸟。
渔船驶入海湾中央时,晨雾开始真正散去。
仿佛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笼罩天地的纱幔一层层揭开。先是远山的轮廓变得清晰——普陀山的主峰渐渐露出翠绿的衣袍,山腰的寺院升起袅袅炊烟,那是早课的僧人开始准备斋饭了。接着,海面的雾气也开始流动、消散,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倾泻而下,在波浪上铺开万点碎金。渔船行驶处,船头劈开碧蓝的海水,翻起两道雪白的浪花,哗哗的水声有节奏地响着,像是大海的呼吸。
文波在船头坐下,取出慧明大师所赠的普陀茶。老渔夫见状,从舱里提出一只红泥小炉,又舀了一瓢清澈的海水:“客官用这个煮茶,茶里会有海的味道。”
炉火生起,蓝色的火苗舔着壶底。海水在壶中渐渐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文波拈起一撮茶叶放入白瓷茶壶,滚水冲入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的茶香弥漫开来——这次不止有花香,还真的多了几分海风的清爽、礁石的矿物质气息,甚至还有远处山林里竹叶的涩香。
茶汤倾入杯中,是极淡的琥珀色,清澈得能看见杯底细腻的瓷纹。
“好茶。”文波轻啜一口,闭目品味良久,“初入口微苦,随即转甘,喉韵绵长,更有一种……开阔之气。”
嫦娥接过他递来的茶,也细细品了一口。茶香在她舌尖化开,仿佛一瞬间,她又回到了普陀山的禅堂——晨钟暮鼓,檀香缭绕,僧人们诵经的声音低沉而庄严,与殿外竹涛声、海浪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奇妙的安宁。
“我会想念这里的一切。”她轻声说,目光望向越来越远的普陀山,“想念潮音洞的涛声,想念紫竹林的幽静,想念慧明大师讲经时慈悲的神情,甚至想念斋堂里那碗简单的青菜豆腐——怎么就能做得那样好吃呢?”
文波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人间烟火,最是动人。我们在仙界千万年,饮的是琼浆玉露,住的是琼楼玉宇,却从未体会过这样细微的、真实的欢喜。”
船尾处,三对小夫妻各自聚在一处。
星辞和七仙女并肩而立,七仙女靠在星辞肩上,星辞的手轻轻揽着她的腰。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海面,偶尔相视一笑,眼中尽是默契与温柔。星瑶依偎在母亲身边,小声说着什么,七仙女俯身倾听,温柔地抚着女儿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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