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影随人动(2/2)

苏荣收拾着散落的银针,突然“咦”了一声,从灰烬里拾起个小小的玉坠——是个梅花形状,上面刻着个“青”字。“这是……”

李青接过来,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质,眼底泛起暖意:“是师父给我的,说戴着能安神。刚才反噬的时候大概从怀里掉出来了。”他将玉坠重新挂回脖子,贴身藏好,“看来连它都想帮我一把。”

柳念眉看着他胸口的玉坠,又看了看白布上恢复如常的影子,突然笑道:“现在你的影子,总算是只听你自己的了。”

李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影手正对着他比了个握拳的动作,像是在说“加油”。他忍不住扬起嘴角,抬头望向戏台外的夜色——七月初七还没到,但他知道,无论赵玄阴耍什么花样,只要心是定的,影子就永远不会迷路。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开封府的屋顶上。李青将玉坠塞进衣襟,指尖还残留着玉质的凉意。戏台的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柳念眉递来的丝帕缠着金线断口,血色晕在素白的料子上,倒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

“赵玄阴说的七月初七……”云逍用剑鞘拨弄着暗格的灰烬,火星子溅起又落下,“是地脉阴气最盛的时候,他八成要借月相重开阵眼。”

苏荣将银针一根根插回木盒,针尖的寒光映着她的眉眼:“刚才阵法崩碎时,我听见地脉里有异动——像是有无数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往这边聚拢。”

李青弯腰拾起块烧焦的绒布残片,布纹里还缠着几缕极细的银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牵魂丝’,用百个童男的头发混着银缕织的,赵玄阴倒是舍得下本钱。”他将残片凑到鼻尖轻嗅,眉头微蹙,“还有尸油的腥气……他不止想控魂,怕是要养‘影煞’。”

“影煞?”柳念眉指尖一颤,银簪差点脱手,“就是古籍里说的,靠吞噬影子壮大的邪物?”

“嗯。”李青点头,将残片扔给云逍,“寻常影子靠光而生,影煞却能在无光处游走,专找意志薄弱的人啃食影子。被啃过的人……”他顿了顿,瞥见柳念眉发白的脸色,改口道,“总之得提前布防。”

云逍用剑挑起残片,火苗“腾”地窜起,将银丝烧得蜷曲:“布防?就凭咱们四个?开封府的衙役昨晚还来盘问过,八成赵玄阴早就买通了官府。”

“不只是咱们。”苏荣突然开口,从药箱底层摸出张泛黄的纸卷,“这是我师父留下的‘地脉图’,标记着开封府十二条主脉的节点。你看这里——”她指着图中用朱砂圈住的位置,“龙亭湖底有处‘锁月窟’,是地脉阴气的源头,只要在初七子时前用‘镇魂钉’钉死那里,影煞就成了无源之水。”

李青接过地脉图,指尖抚过图上蜿蜒的水纹:“锁月窟……我好像在哪听过。”

“前朝沈括在《梦溪笔谈》里提过,”柳念眉凑近了些,发丝扫过李青的手腕,“说湖底有块‘照影石’,能映出人心底最深的执念。赵玄阴选在初七动手,说不定就是想借月映石,把所有人的执念都引出来喂影煞。”

“那正好。”李青突然笑了,将地脉图折成小块塞进怀里,“他想引执念,咱们就给他添点‘料’。”

云逍挑眉:“你想干嘛?”

“影煞不是靠啃食影子壮大吗?”李青拍了拍腰间的刀鞘,鞘身的白梅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我师父说过,至阳的意志能凝出‘实影’,专克阴邪。初七夜里,咱们就在锁月窟边搭个台子——”

他话没说完,戏台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四人对视一眼,李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掠到后台的角门后。

月光从门隙漏进来,照见两个穿黑衣的汉子正拖着个麻袋往暗处走,麻袋里的东西挣扎着,发出细碎的呜咽。其中一个汉子啐了口唾沫:“赵爷说了,今晚再凑够三个童男童女,初七的‘引子’就齐了。”

另一个接口道:“那姓李的小子坏了咱们的阵,玄阴大人气得摔了茶盏,说非要把他的影子剜出来喂影煞不可。”

李青的手按在刀柄上。柳念眉悄悄摸出银簪,云逍的青铜剑已半出鞘,苏荣则从药箱里摸出了装着麻药的瓷瓶。

“动手。”李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像片雪花落在结冰的湖面,“留活口。”

话音未落,他已推门而出,刀鞘带着劲风砸向左边汉子的后脑。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另一个汉子刚要拔刀,云逍的剑已架在他脖子上,冰冷的剑锋贴着皮肤:“动一下,这颗脑袋就不用等初七了。”

苏荣快步上前解开麻袋,里面竟是个约莫十岁的男孩,嘴巴被布团塞着,眼里满是惊恐。她刚取下布团,男孩就带着哭腔喊:“他们……他们还抓了我妹妹!在……在城外破庙里!”

李青拽起被制住的汉子,刀鞘抵住他的咽喉:“破庙在哪?”

汉子抖得像筛糠,结结巴巴地指了个方向:“在……在西郊乱葬岗那边,红漆门的那个……”

“云逍,你带孩子去苏荣的医馆。”李青将刀收回鞘,“念眉,跟我去救人。苏荣,备好醒神的药,我们可能要带不止一个孩子回来。”

柳念眉点头,银簪在指间转了个圈:“正好让赵玄阴瞧瞧,他的‘引子’,我们保得住。”

夜风卷着纸钱的味道从西郊吹来,李青望着乱葬岗的方向,衣襟下的玉坠微微发烫。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从破庙到锁月窟,从童男童女到影煞,赵玄阴布下的局,得一步步拆。而他背后的白梅胎记,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正泛起极淡的暖意,像有朵花苞在悄然舒展。

乱葬岗的风裹着腐土味,刮得人睁不开眼。李青拽着那黑衣汉子的后领,脚下的碎石子咯吱作响,柳念眉紧随其后,银簪斜插在发髻上,发梢被风吹得贴在脸颊。红漆门的破庙就在前方,门楣上的漆皮卷成了碎片,像只豁开的嘴。

“就在里面?”李青突然停步,按住汉子的肩膀往下一按,对方“噗通”跪在地上,膝盖磕在碎石上发出闷响。

“是……是里面,”汉子声音抖得不成调,“赵爷的人守着,说……说等子时就把孩子……”

话没说完,庙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昏黄的油灯光从缝里漏出来,映出个握着钢刀的黑影。“老三?是你吗?”

李青对柳念眉使了个眼色,突然将那汉子往前一推,同时矮身掠到门侧。门后的人被撞得骂骂咧咧,刚要拔刀,柳念眉的银簪已抵在他咽喉:“别动。”

庙内比想象中更暗,几盏油灯悬在房梁上,照见墙角堆着的干草垛,三个孩子缩在里面,最大的不过十二岁,最小的还在抽噎。四个黑衣汉子围着张破桌喝酒,桌上的酒坛倒了,暗红色的酒液在地上漫开,像蜿蜒的血。

“什么人?”一个络腮胡猛地拍桌站起,手按在刀柄上。

李青没答话,身形一晃已到桌前,手肘横扫,将两个汉子撞得翻倒在地,腰间的刀同时出鞘,刀背“啪啪”两下磕在剩下两人的后脑勺上。整个过程快得像阵风,等柳念眉把孩子们护到身后时,地上已躺了一片哼哼唧唧的人。

“姐姐……我妹妹呢?”一个小男孩突然抓住柳念眉的衣袖,眼里满是惊惶。

柳念眉心里一沉,刚要开口,李青已踹开了里间的门。里间更暗,只有盏油灯放在墙角,两个小女孩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看到李青时,大眼睛里的泪突然涌了出来。

“别怕,我们来接你了。”李青解开绳子,抱起一个女孩,她的小胳膊上满是蚊虫叮咬的红痕,却紧紧抓着李青的衣襟,像抓住救命稻草。

往外走时,柳念眉突然低呼一声。李青回头,只见她正盯着墙角的画——那是用朱砂在墙上画的阵法,中间摆着七个小木人,每个木人胸口都贴着张黄符,符上的名字正是这几个孩子的。

“是‘换命阵’,”柳念眉指尖抚过冰凉的墙面,声音发寒,“赵玄阴想借孩子的生辰八字,提前引动影煞的戾气。”

李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女孩,她正用脏兮兮的小手攥着他的衣袖,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毁了它。”他沉声道。

柳念眉拔下银簪,蘸着地上的酒液,在阵法中心狠狠划了个叉。朱砂画的线条像活过来般扭曲,发出“滋滋”的轻响,小木人瞬间变得焦黑。

返程时,孩子们手拉手走在中间,李青和柳念眉护在两侧。最小的女孩突然仰起脸问:“叔叔,那个长胡子的人说,我们会变成影子吃掉……是真的吗?”

李青弯腰,把她抱起来,指了指天边刚露头的月牙:“你看,月亮总会出来的。影子再凶,见了光就躲起来了。”

女孩似懂非懂,却把脸埋进他怀里,小声说:“叔叔身上有梅花开的味道。”

柳念眉闻言,瞥了眼李青衣襟下若隐若现的胎记,那里的暖意似乎更浓了些。她突然笑了,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草屑:“她倒机灵。”

李青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又望向医馆的方向,夜色虽沉,但风里已少了几分腐臭,多了丝草木的清气。他知道,离七月初七越近,赵玄阴的动作只会更狠,但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那些藏在暗处的伎俩,终究挡不住往前走的脚步。

走到半路,柳念眉突然停步,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锦囊:“这个给你。”里面是晒干的艾草和几片桃花瓣,“我娘说,辟邪的。”

李青接过来,指尖触到她的指腹,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迅速移开。锦囊的香气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梅香,在风里缠成了一缕,像根看不见的线。

孩子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弄里敲出细碎的响,像串被风吹动的风铃。最小的女孩攥着李青的衣角,时不时抬头看他,眼里的惧意渐渐被好奇取代:“叔叔,你和姐姐是神仙吗?”

李青刚要开口,柳念眉已笑着接话:“我们不是神仙,但能护着你们回家。”她摸了摸女孩的头,指尖触到孩子打结的头发,心里微微发涩——这些孩子的家人,怕是早就被赵玄阴的人处理了,所谓“回家”,不过是句安慰。

果然,走到医馆门口时,最大的男孩攥紧了拳头:“我家就在前面那条街,可昨天路过时,门是锁着的,邻居说我爹娘去外地了……我知道,他们是被那些人抓走了。”

李青沉默片刻,蹲下身与他平视:“我会派人去查,不管他们在哪,都会找到。”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男孩愣了愣,突然红了眼眶,用力点了点头。

医馆的灯还亮着,苏荣正坐在桌边碾药,见他们回来,连忙起身:“可算回来了,我炖了姜汤,快让孩子们暖暖。”她身后的药柜泛着檀木的光泽,药香混着姜味漫出来,驱散了不少寒意。

孩子们捧着姜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柳念眉替他们检查伤口时,发现每个孩子手腕上都有圈淡青色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勒过。“这是……”

“是‘锁魂索’的印子。”李青指尖划过一个男孩的手腕,眼底寒光一闪,“赵玄阴想用他们的魂魄养煞,勒得越久,魂魄越容易离体。”

苏荣闻言,连忙取来药膏:“这是解邪祟的药膏,我加了艾叶和菖蒲,每天抹三次,印子就能消。”她边说边给孩子们涂药,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夜深时,孩子们挤在里间的小床上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稳。李青和柳念眉坐在外间,借着药灯的光翻看从破庙带回来的东西——几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奇怪的符号,还有本写满人名的册子,每个名字旁都标着生辰八字。

“这些人都是赵玄阴的目标。”柳念眉指着册子上被圈住的名字,“大部分是孤儿,或是父母不在本地的孩子,容易下手。”

李青指尖点在册子最后一页,那里写着个熟悉的名字——是之前在戏园子里救过的小旦。“他连戏班子的人都不放过。”

“不止,”柳念眉翻到前面,“你看这个记号,标着‘已用’的,怕是已经……”她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意思。

药灯的火苗晃了晃,映得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李青突然想起女孩说的“梅花开的味道”,低头看了看衣襟,那里的胎记似乎真的暖了些。他抬眼看向柳念眉,她正专注地比对那些符号,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尖沾了点药粉,像只认真的小兽。

“明天我去戏园看看。”李青开口打破沉默,“你留在医馆照看孩子。”

柳念眉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担忧:“赵玄阴肯定在戏园设了圈套。”

“正好,我也想看看他的底牌。”李青将册子合上,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他以为抓了这些孩子就能成事,却不知人心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

柳念眉望着他的侧脸,药灯的光勾勒出他下颌的线条,比白日里柔和了些。她突然想起巷子里他接过锦囊时的指尖相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连忙低下头:“那你……多加小心。”

李青“嗯”了一声,目光落回里间的门帘上,那里隐约能看见孩子们交叠的睡影。他握紧了腰间的刀,刀鞘上的梅花纹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不管赵玄阴的阵仗摆得多大,他总要护着这些人,护着这盏在暗夜里亮着的灯。

窗外的风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新的一天,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