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尴尬人”的名号(1/2)
从荣庆堂回东院的路,似乎比去时更长。晨光彻底驱散了薄雾,将亭台楼阁的每一处飞檐、每一片琉璃瓦都照得清晰分明,却也照出了路径上往来仆役们那些或明或暗、探究打量的目光。
邢悦依旧维持着那副低眉顺眼、步履谨慎的模样,由王善保家的引路,两个小丫鬟默默跟在身后。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细密的针,在她看似朴素的衣料上滑过,试图刺探出这位新大太太的深浅。
行至一处假山环绕、引了活水形成的小池塘边,路径变窄,需从一座小巧的拱桥上经过。恰逢对面也来了两个穿着水绿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手里捧着些浆洗好的衣物,看样子是哪个院子里负责粗使的。她们见了邢悦这一行,忙侧身避到桥边,垂首肃立。
邢悦目不斜视,正准备走过去,一阵极轻微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与无所顾忌的窃窃私语,顺着一阵微风,清晰地飘入了她的耳中。
“……瞧见没?这就是东院新来的大太太……”
“看着可真……素净。比咱们二太太跟前的姐姐们还不如呢。”
“听说娘家没什么根基,填房进来的……琏二爷还养在老太太屋里呢……”
“啧,可不是?老爷瞧着也不怎么上心……听说昨儿个夜里虽歇在正房,今早起来脸上可没个笑模样……”
“哎,在这府里,上头不看重,下头没根基,自个儿又立不起来……可不就是个‘尴尬人’么?”
“尴尬人”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邢悦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归于沉寂。
她脚下的步伐甚至连一丝停顿都无,依旧保持着原有的节奏,稳稳地走过了小桥,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倒是跟在她身后的王善保家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两个小丫鬟一眼。
那两个小丫鬟显然没料到自己的悄悄话会被听见,吓得脸色一白,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捧着衣物的手都有些发抖。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绕过假山,再也看不见那池塘和小桥,王善保家的才快走两步,凑近邢悦,压低声音,带着愤愤不平:“太太!您听听!那些小蹄子,无法无天了!竟敢在背后如此编排主子!您刚才就该发作她们,打几板子撵出去,也好立立威!”
邢悦这才缓缓停下脚步,侧过头,看了王善保家的一眼。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有想象中的羞愤,也没有王善保家的预期中的恼怒,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淡然。
“发作?”邢悦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王善保家的,又像是在自语,“以什么名头发作?说她们背后议论主子?证据呢?谁听见了?你?我?还是她们自己会承认?”
王善保家的一噎。
邢悦继续往前走,语气依旧平淡:“就算拿了错处,打发了这两个,明日还会有别的‘小蹄子’在别处说。堵得住一张嘴,堵得住这满府上下的悠悠众口吗?”
王善保家的张了张嘴,想说“那也不能任由她们作践”,可看着邢悦那平静得过分的侧脸,这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她们说得……倒也不算错。”邢悦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凉薄的自嘲,“我如今这处境,可不就是个‘尴尬人’?”
老爷不喜,婆婆不爱,妯娌轻视,继子不亲,手中无权,膝下无子,娘家无力。在这等级森严、捧高踩低的公府侯门,她这个名义上的大太太,处境确实尴尬到了极点。
前世的她,听到这样的话,会觉得屈辱,会愤怒,会急于辩解和证明自己,结果却是在尴尬的泥潭里越陷越深。而今生,她早已看清,名声、脸面,都是虚的。唯有实打实的安稳和捏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的。
“尴尬人”这个名号,别人觉得是羞辱,她如今看来,反倒是一层极好的保护色。一个无足轻重、人人觉得尴尬的存在,谁会费太多心思来对付她?正好让她躲在角落里,悄悄地做自己的事。
王善保家的看着自家太太这般反应,心里是又急又无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这位主母,似乎和她想象中那个只会怯懦哭泣的小姐,不太一样。
回到东院正房,一股略显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家具陈设依旧,但比起荣庆堂那种浸润在岁月与权势中的富贵温暖,这里总像是少了点人气。
邢悦在临窗的炕上坐下,立刻有小丫鬟奉上热茶。她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了王善保家的在跟前。
“坐吧。”邢悦指了指下面的小杌子。
王善保家的有些受宠若惊,告了罪,才斜签着身子坐下。
“如今这院子里,除了你,还有哪些是我们从邢家带来的人?各自都在做什么差事?”邢悦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浮沫,语气随意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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