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陌生的“新家”（1/2）

挑了个晴好的日子，贾赦亲自去荣庆堂，将贾琏正式接回了东院。

这一日，东院上下打扫得格外整洁，连廊下挂着的鸟雀都似乎比往日安静些。仆役们屏息静气，带着几分好奇与谨慎，等待着这位小主子的到来。王善保家的更是里外照应，将早已布置妥当的东厢房又检查了数遍，确保万无一失。

邢悦站在正房的廊下，看着贾赦牵着贾琏的小手，从月洞门那边走来。贾赦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簇新的袍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得意与些许不自在的郑重。而被他牵着的贾琏，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小家伙今日也穿得格外喜庆，一身大红色缂丝百蝶穿花的小袄小裤，衬得他玉雪可爱，如同年画上走下来的娃娃。但他那张小脸上，却全然没有孩童来到新环境的兴奋与好奇，反而写满了茫然、不安与浓浓的畏惧。他一只手被贾赦紧紧攥着，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小的步子迈得迟疑又踉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氤氲着一层水汽，时不时回头张望，似乎在寻找那个熟悉的、永远会张开怀抱接纳他的祖母的身影。

对于这个年仅四岁的孩童而言，离开从小生长的、被贾母无限宠溺的荣庆堂，来到这个虽然同在一个府邸、却无比陌生的东院，无异于被连根拔起，抛入了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这里没有熟悉的暖阁，没有慈祥的祖母，没有那些由着他性子来的丫鬟嬷嬷，只有一个印象中模糊、偶尔请安时才会见到的、被称为“父亲”的威严男子，以及一个更加陌生、几乎没有任何交流的、被称为“母亲”的年轻女人。

奶嬷嬷和两个小丫鬟捧着贾琏的日常用具和玩具，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脸上也带着几分忐忑。

贾赦浑然不觉儿子的恐惧，他只觉完成了件大事，心中颇有成就感。他低头看着儿子粉雕玉琢的小脸，试图挤出几分和蔼，声音也放柔了些许：“琏儿，瞧，这便是咱们东院了，往后你就住在这里。”

他这自以为温和的语气，在贾琏听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陌生和压力。贾琏小嘴一瘪，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下来，小手更是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贾赦的钳制。

贾赦见他这般反应，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更不擅长与这般小的孩子打交道，见儿子怕他，心中那点为人父（自觉）的喜悦淡了些，转而升起一丝烦躁。他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语气也带上了点习惯性的命令口吻：“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抬头挺胸，好好走路！”

他这一严厉，贾琏更是吓得浑身一抖，那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吧嗒”一下掉了下来，却又不敢哭出声，只小声地抽噎着，模样可怜极了。

邢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她缓步走下台阶，来到父子二人面前。她没有立刻去碰贾琏，而是先对贾赦温声道：“老爷一路辛苦了，外面风大，快进屋里暖暖吧。”

她声音平和，姿态从容，无形中缓解了些许紧绷的气氛。

贾赦正觉得对付这小娃娃比对付第七关还棘手，见邢悦出来，顺势松开了贾琏的手，哼了一声：“妇人之仁！”便率先迈步进了正房。

贾琏小手得了自由，却更加无所适从，站在原地，看着邢悦，小身子微微发抖，泪眼婆娑，像只受惊的小鹿。

邢悦没有像贾赦那样试图立刻亲近或命令他。她只是微微弯下腰，与贾琏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却并无恶意的温和。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很缓，仿佛怕惊扰了他：“琏哥儿，一路走过来累不累？屋里准备了热乎乎的牛乳茶，还有……一些你没吃过的新鲜点心，要不要进去尝尝？”

她的态度既不热络得让人害怕，也不冷漠得让人疏远，只是一种平淡的、告知般的邀请。没有伸手去拉他，也没有催促，只是给了他一个选择。

贾琏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母亲”。他记得她，每次去祖母那里请安，她总是安静地坐在下面，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看他。和总是笑着给他点心、搂着他心肝肉儿叫的祖母不一样，和二婶那带着审视的、偶尔也会给他糖却总觉得隔了一层的感觉也不一样。她看起来……很平静，没有祖母那么让人想亲近，但好像……也没有父亲刚才那么吓人。

他小小的心里充满了纠结和害怕，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小声地抽噎。

邢悦也不急，直起身，对后面捧着东西的奶嬷嬷和丫鬟道：“先把哥儿的东西送到东厢房安置好，仔细着些。”又对贾琏的奶嬷嬷道：“嬷嬷也一路辛苦，先随她们去安置吧，哥儿这里有我。”

她语气自然，带着主母应有的安排，却并无咄咄逼人之感。奶嬷嬷见这位新大太太并未立刻将哥儿完全接手，心中稍安，连忙应了，带着人往东厢房去了。

廊下便只剩下了邢悦和贾琏，以及远远站着伺候的秋桐。

邢悦这才重新看向贾琏，依旧没有强迫他，只是转身，慢慢往正房走去，边走边轻声道：“点心就放在里面的炕桌上，是……是外面很少见的样式，听说小孩子都爱吃。”

她的话成功地勾起了贾琏的一点好奇心。小孩子对于新奇的食物，总是缺乏抵抗力的。他犹豫了一下，看着邢悦并未关上的房门，里面透出暖融的光和隐隐的食物香气，又想起祖母说过要听父亲母亲的话，终于挪动小小的步子，慢吞吞地、一步三回头地跟了进去。

正房里，贾赦已经脱了外袍，坐在暖炕上，见儿子磨磨蹭蹭地进来，鼻尖还红着，又想说他两句，被邢悦一个眼神止住了。

邢悦引着贾琏来到炕边，却没有立刻抱他上去，而是指着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矮脚玫瑰椅：“哥儿坐这里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