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管家权之诱(1/2)

四月廿二,谷雨刚过。荣国府后园子里的芍药开得正盛,碗口大的花朵挤挤挨挨,姹紫嫣红,将整个园子妆点得富贵风流。荣庆堂内却比往日更显肃静,丫鬟婆子们进出都放轻了脚步——老太太昨夜睡得不安稳,晨起时头风又犯了。

王夫人一早便过来侍疾,亲自伺候贾母用了药粥,又坐在榻边替她轻轻按着太阳穴。屋里熏着安神的苏合香,青烟袅袅,遮住了王夫人脸上过于平静的神情。

“母亲今日觉得好些了么?”她声音放得极柔。

贾母闭着眼,眉头微蹙:“老了,不中用了。一点春寒都受不住。”她顿了顿,叹口气,“这个家,如今全靠你撑着。珠儿媳妇到底年轻,凤丫头又是个泼辣性子,精细处难免疏漏。”

王夫人手上动作不停,温声道:“母亲说哪里话,这都是媳妇的本分。只是......”她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媳妇近来总觉得力不从心。”王夫人声音更低了些,“府里上下几百口人,每日大小事务不知凡几。采买、库房、月例、人情往来......件件都要经心。媳妇愚钝,生怕哪里出了纰漏,辜负了母亲的信任。”

贾母睁开眼,看了她片刻:“你管了这些年,从未出过大错,何必妄自菲薄。”

“母亲谬赞了。”王夫人垂下眼,“其实是前几日对账,发现几处账目有些模糊,查了许久才理清。媳妇这才惊觉,一个人精力有限,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她停了停,似是无意道,“说来也巧,那日见着大嫂子,气色红润,精神也好。听下人说,她如今在东院里日子清闲,时常莳花弄草,倒是养得愈发年轻了。”

贾母没说话,手指轻轻敲着榻沿。

王夫人继续道:“媳妇想着,大嫂子到底是长房嫡媳,这些年因着身子弱,一直没能为家里出力。如今看她福运正旺——您瞧,连庄子上试种的果子都比旁人甜,可见是个有福的。若是能分担些轻省事务,一来替母亲分忧,二来也是她为家族尽心的机会。母亲以为如何?”

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贾母沉默良久。她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王夫人这是要分权,又不愿落个“容不下嫂子”的名声,所以挑了最轻省的差事,还扣上“有福运”、“为家族尽心”的帽子。

但这话,也确实戳中了贾母的心思。

邢悦这些日子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从前那个木讷畏缩的填房,如今举止从容,气度温润,连带着赦儿都变了个人似的。更难得的是那份“孝心”,稀罕果子总惦记着先送来......

若真是个有福的,倒不妨用用。横竖只是些库房管理和日常采买,出不了大乱子。正好,也试试这媳妇的深浅。

“你说得在理。”贾母缓缓道,“老大媳妇这些年是清闲了些。既如此,就把西边库房和府里日常采买的对牌交给她吧。你从旁指点着,莫让她出了差错。”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面上却恭谨如常:“母亲仁慈。媳妇这就去安排。”

消息传到东院时,邢悦正在给一盆新得的兰花分株。听了王善保家的回禀,她手中的花剪顿了顿,几片兰叶飘然落下。

“西边库房......日常采买......”她轻声重复,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些。

秋桐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太太,这、这分明是二太太给您下的套!谁不知道西边库房收的都是些陈年旧物,账目最是混乱。日常采买更是油水大、是非多,那些管事婆子个个都是人精,您初来乍到,如何管得过来?”

王善保家的也忧心忡忡:“是啊太太,这差事接不得。接好了,功劳是二太太‘指点有方’;接不好,便是您‘无能误事’。怎么都是咱们吃亏。”

邢悦却慢慢放下花剪,用帕子擦了擦手,神色平静:“老太太既然开了口,岂有推辞的道理。”她看向镜中的自己,那张脸温润平和,眼神清澈见底。

很好,正是“笨夫人”该有的模样。

午后,荣庆堂偏厅。贾母、王夫人都在座,下首还站着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媳妇。邢悦穿着半新的藕荷色袄裙,梳着简单的圆髻,怯生生地走进来,给贾母行了礼,又对王夫人福了福,动作拘谨,眼神闪烁,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

“老大媳妇来了。”贾母语气温和,“你二嫂子说你如今身子大好,也该为家里出份力。西边库房和日常采买这两摊事,往后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尽心,莫辜负了家里对你的信任。”

邢悦抬起头,脸上适时露出惶恐之色:“老太太,这、这怎么使得......媳妇愚钝,从未理过这些,怕是......”

“不妨事。”王夫人含笑接话,“大嫂慢慢学就是。库房的林之孝家的、采买上的吴新登家的,都是老人了,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她们。”她指了指下首两个穿戴体面的媳妇,“定会好生辅佐大嫂。”

那两个媳妇忙上前行礼,口称“必当尽心”。可那眼神里的打量和隐隐的不屑,邢悦看得分明。

贾母让鸳鸯取来两块对牌,一块刻着“库”字,一块刻着“采”字,黑沉沉的乌木,系着杏黄的穗子。邢悦双手接过,指尖微微发颤,捧在怀里像是捧着烫手山芋,脸上又是惶恐又是茫然,声音都带了哭腔:“媳妇、媳妇定当尽力......只是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老太太、二太太千万担待......”

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王夫人唇角笑意更深,温声安慰了几句。贾母看着邢悦那没出息的样子,心里那点期待也淡了几分,摆摆手:“罢了,你且去熟悉熟悉吧。”

邢悦又行了个笨拙的礼,这才捧着对牌,一步三回头地退下了。

一出荣庆堂,她脸上那惶恐茫然的神情便收了起来,眼神清明冷静。手中的对牌沉甸甸的,不是重量,是算计。

回到东院,她立刻吩咐:“秋桐,去把府里往年的账本,特别是西边库房和采买相关的,能找来的都找来。王善保家的,你去打听打听,西边库房如今是谁在具体管着,采买上那几个婆子都是什么来路。”

两人领命去了。邢悦坐在窗下,手指轻轻敲着那两块对牌,心里飞快盘算。

西边库房,她前世隐约记得,那里头收的多是些用不上又舍不得丢的陈年旧物,什么寿礼、赏赐、年节余下的绸缎布匹,还有各房替换下来的家具器皿。账目多年未清,早成了一笔糊涂账。王夫人把这烫手山芋扔给她,无非两个用意:一是看她出丑,二是借她的手把陈年烂账理清——清好了是应该,清不好就是无能。

至于日常采买,油水是大,可里头的门道更多。菜蔬肉禽、柴米油盐、针头线脑,哪一样没有定例?哪一样没有猫腻?那些管事婆子经营多年,早织成了一张网。她这个空降的“大太太”,想插手?难。

不过......邢悦忽然笑了。

难才好。越难,她“笨”得才越合理。

***

三日后,西边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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