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血火淬锋 人心试金(2/2)
墨铁匠被抬来了,坐在一张竹椅上,裹着厚毯,脸色蜡黄。林夙站在他旁边,顾寒声和雷震都在,还有十个死囚——都是重犯,有杀人的,有叛乱的,脚上拴着铁链,由士兵押着。
“这次谁来点?”雷震问。
死囚里一个刀疤脸站出来:“我来。”
他原是山匪,杀过七个商旅,判了斩刑,秋后问斩。现在有机会“戴罪立功”——如果成了,可免死罪,改流放;如果死了,那也就是早死几个月。
士兵解开他脚链,递上火折子。
刀疤脸走到引线那头,蹲下,回头看了眼远处的深坑,又看了眼墨铁匠。
墨铁匠对他点了点头。
刀疤脸咧嘴笑了下,露出黄黑的牙,然后点燃引线。
引线“嗤嗤”烧起来,冒着青烟,往深坑方向蹿去。
所有人屏住呼吸。
一息,两息,三息——
“轰!!!”
爆炸声比上次更闷,但气浪更大。深坑里冲起一团蓝绿色的火焰,火焰冲天而起,足有三丈高,中心是刺眼的蓝,边缘泛着惨绿。热浪扑面而来,离得近的人脸上发烫,头发焦卷。
但坑没塌,石板还在。
火焰持续了约五息,然后渐渐熄灭,留下一地墨绿色的灰烬,和刺鼻的酸臭味。
成功了。
刀疤脸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跪下去,对着坑的方向磕了个头,又对着墨铁匠磕了个头。
墨铁匠没看他,只盯着那团灰烬,右手紧紧攥着毯子边缘,指节发白。
林夙走过去,站在坑边看了会儿,然后转身:“记下配方,量产。”
“是。”顾寒声应道。
“还有,”林夙看向那些死囚,“刚才点雷的那个,免死罪,编入匠造司做杂役。其余人……若愿试雷,同例。”
死囚们互相看看,有人点头,有人沉默。
林夙不再多说,走到墨铁匠面前:“还能造多少?”
墨铁匠抬起头,看着他,许久,哑声说:“材料够……一百颗。”
“一个月内,我要三百颗。”
“……”
“做不到?”
墨铁匠咬了咬牙:“做到。”
林夙点头,转身要走,墨铁匠突然叫住他:“主公。”
林夙回头。
“这雷……”墨铁匠喉咙滚动,“若用在人身上……会烧得骨头都不剩。”
林夙沉默片刻,说:“我知道。”
他走了。
雷震和顾寒声跟上,留下墨铁匠坐在原地,看着远处那个深坑,坑里的灰烬还在冒烟,烟是绿的。
像地狱里飘上来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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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四午后,郴州终于来了确切的回信。
不是信使,是陈望的儿子——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叫陈平,穿青衫,背个书箱,只带了一个老仆,风尘仆仆骑马到了桂林城下。少年脸上有疲色,马身上汗湿未干,下马时腿有些僵,显然是长途赶路。
顾寒声亲自去接,安排住进学堂旁的客舍,然后来报林夙。
“人送到了,态度恭敬,但眼神里有戒惧。”顾寒声说,“陈望这是……答应了。”
“赵元启呢?”
“还在郴州。陈望说,请‘元七先生’再留几日,待马成事了,再恭送回来。”
林夙笑了下,笑容很淡:“他是怕我们反悔,留个人质。”
“要接回来吗?”
“不必。”林夙说,“让他待着。陈望既然送了儿子来,就不会轻易动赵元启——除非他想绝后。”
顾寒声点头,又问:“那马成那边……”
“让北线轻骑撤回来。”林夙说,“陈望既已站队,就该让他出点力。告诉他,十日内,我要看到马成人头——否则,他儿子在桂林,不会太好过。”
“是。”
顾寒声退下后,林夙才松了挺直的背,靠在椅背上。胸口那股刺痛又来了,这次连着后背都在疼,像有人用铁锥在凿脊椎。
他咬牙忍了会儿,等那阵疼过去,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包着黑色絮状物的布帕。
打开,絮状物已经干了,变成一小撮黑灰。
他看了很久,然后拿起火折子,点燃布帕一角。
布帕烧起来,火焰是正常的黄色,很快把那团黑灰吞没,烧成灰烬。
他把灰烬倒进水盂里,看着它们沉下去,溶进水里,水变成淡灰色。
然后他起身,走到墙边,拿起小刀。
十月二十四。
二百九十天。
他刻下今天的刻痕,刻得很深,木屑簌簌落下。
刻完,他忽然想起墨铁匠说的那句话:
“会烧得骨头都不剩。”
他低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手很瘦,骨节突出,皮肤下青筋清晰可见。
这双手,已经下了太多命令,沾了太多血——敌人的,自己人的。
他放下刀,转身看向窗外。
天色已暗,城里灯火渐次亮起。远处匠造司方向,炉火映红了半边天,那是新一批鬼火雷在赶制。
更远处,是黑暗的群山,和群山外更广阔的、未知的天下。
他站了很久,直到腿伤疼得站不住,才坐回椅中。
椅背上搭着雷震送的那件旧披风,他拿过来,披在肩上。
披风上有股淡淡的皂角味,混着一点汗味。
是活人的味道。
他闭上眼,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匠造司的铁锤敲击声。
咚,咚,咚。
像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