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伤心人别有怀抱(2/2)

他茫然四顾,发现自己仍在寝殿之中,窗外夜色深沉。刚才被拖拽、被塞进马车的绝望感,逼真得让他仍在剧烈颤抖。

我......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

你做噩梦了!吕氏看着他惊魂未定的脸,心疼地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一直在喊、放开我,吓死娘了!

朱允炆环视着熟悉的寝殿,清晰地感受到,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南京城入了秋,风中带着萧瑟。

报国恩寺坐落在京城僻静一隅,又是皇太孙为母祈福所建,寻常百姓不敢轻易叨扰,故而格外清静。

朱允炆屏退随从,独自一人踏入寺门。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素色便袍,身形更显单薄。

自寿宴之后,他称病告假,已有数日没有去大本堂,鬼使神差走到了这里。

寺内古树参天,落叶满地,富有韵律的诵经声传来。

他循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一处偏殿的拐角,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灰色僧袍,身形瘦削,背对着他,仰头望着殿角飞檐上的一方天空,像一棵扎根在庭院里的古松,与寺庙的寂静融为一体。

老僧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朱允炆身上。

他双手合十,声音平和无波:“阿弥陀佛。秋深露重,殿下何以独自至此偏僻之地?”

一声“殿下”,叫得自然无比,却让朱允炆心头猛地一震。

他仔细看向这老僧,立刻便想起了他的身份,那个被允熥强行留下的道衍和尚!

“你…认得我?”朱允炆的声音带着连日来积郁的沙哑。

道衍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二皇孙贵人多忘事,东宫之中,有幸遥瞻殿下风仪。况且南京城内,眉宇间如此沉重郁结的龙孙,除了二殿下,贫僧想不出第二人。”

朱允炆脸色微白:“大师倒是观察入微。”

道衍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非是贫僧观察入微,而是殿下的失意二字,几乎写在了衣袍之上。殿下,您受苦了。”

朱允炆身体一僵,被看穿的羞耻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被理解的酸楚。

“大师既知我境况,当知我已……罢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意兴阑珊,准备结束这场意外的交谈。

“殿下且慢。殿下可知,这庭院中的树木,为何要在秋冬落叶?”

朱允炆不明所以。

道衍自问自答:“敛藏锋芒,蓄力待发。褪去旧叶,方能孕育新春。一时的沉寂,未必是终结,或许……正是在积蓄下一场惊雷的力量。”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朱允炆,“殿下,世事如棋,乾坤未定。一时的得失,岂能论定终局?”

朱允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这番话,与他近日听到的所有或明或暗的嘲讽、或虚伪或真实的安慰都不同。

它没有同情,没有说教,反而带着一种隐晦的鼓励,一种对未来可能的暗示。

“乾坤未定?”朱允炆喃喃重复,“大师何必出言安慰一个失意透顶之人。如今谁人不知,朱允熥地位稳固,如日中天。”

道衍轻轻摇头。

“站得越高,承受的风暴便越烈。扎根于幽谷,虽不见日月光华,却往往能历经风霜而不倒。”

他声音更低,如同耳语。

“潜龙在渊,非是困顿,而是等待腾云之机。关键在于,是否还有腾云之志。”

腾云之志!

这四个字,像一点星火,落在了朱允炆干枯的心田上。

他失去了老师,失去了皇祖父的青睐,似乎也快要失去父王的关注……

但他真的甘心吗?

那个被驱逐去凤阳的噩梦再次浮现。

他看着道衍,“腾云之志?谈何容易。”

道衍双手合十:“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殿下如不嫌弃,可常来寺中走走。贫僧道衍,随时恭候。”

他留下这意味深长的话语,便转身缓步离去。

朱允熥自大本堂出来,不紧不慢地走在宫墙的廊道里。

行至一处僻静的拐角,一道身影自廊柱后闪出,跟上了他的脚步,正是他救下性命的贺锦。

“皇太孙,二殿下今日去了报国恩寺。”贺锦的声音混在风里。

朱允熥脚步不停,“知道了,再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