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合卺与盟约(1/2)
酉时,日落西山,晚霞如血。
喧闹了一整日的江陵王府,终于渐渐沉入死寂。最后一声钟鸣的余音散尽,白日里那些鼎沸的人声、乐声、马嘶声,都如同被潮水卷走的沙砾,消失得无影无踪。
拓跋翎月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之下,穿过一道又一道空旷的廊庑,被送入位于王府后院最深处的独立寝殿。
这里,是她的囚笼。
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活气。
寝殿之内,早已燃起了安神的熏香。
那味道清淡,雅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药草气息,是她从未闻过的,属于中原的香气。它无声地钻入鼻腔,却无法安抚她半分,反而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提醒着她身在何处。
她那位自草原带来的,最忠心的陪嫁侍女苏璃,双手之上,正捧着一只沉甸甸的银盘。
盘中盛满了五色谷,掺杂着晒干的艾草与马兰花碎屑。
苏璃绕着那张铺着大红色龙凤锦被的巨大婚床,一步,一步,走了三周。她的步伐沉稳,带着一种神圣的仪式感。
口中,用那苍凉、古老的鲜卑语,低声吟唱着祝福的歌谣。
歌谣里唱着牛羊成群,儿孙满堂。
拓跋翎月静静地端坐在床沿,目光落在苏璃的脸上。她看见了苏璃眼底那份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期盼与祝福。
可她的心湖,却是一片死水,没有半分波澜。
她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沉默地,精准地,配合着这场在她看来,充满了荒谬与可笑的表演。
不多时。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殿外响起,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在人心最紧绷的那根弦上。
寝殿两扇由厚重楠木打造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陈安走了进来。
他已经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冕服,依旧是那件最简单的金色常服,衣料上没有任何纹饰,纯粹的黑,深得能吞噬掉烛火的光。
那张俊美得不似凡人的脸上,也褪去了白日里属于“江陵王”的威严与客套,恢复了那副绝对的淡漠。仿佛世间万物,生死荣辱,都无法在他心湖之中,激起半点涟漪。
他挥了挥手。
一个极轻微的动作。
寝殿之内,所有的侍女,包括正要开口说话的苏璃在内,都瞬间噤声,躬身一揖,然后脚步轻悄地退了出去,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巨大的寝殿,瞬间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以及,比窗外夜色还要更加冰冷,也更加凝重的死寂。
一个年长的汉宫女官走了进来,她低垂着眼,双手平举着一只由温润的白玉雕琢而成的合卺杯。
杯中盛着特殊的“合欢酒”。
中原的米酒与鲜卑的马奶酒,两种本该是格格不入的液体,被迫地交融在了一起,呈现出一种浑浊的乳白色。
这颜色,像极了他们两人此刻的命运。
陈安与拓跋翎月面无表情地各自执起合卺杯的一端,指尖隔着冰凉的玉壁,几乎要触碰到一起,却又泾渭分明。
他们没有说任何话。
女官的目光充满了“期盼”,那期盼中又带着一丝不敢僭越的敬畏。
在她的注视下,两人同时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味道很奇怪。
入口先是米酒的醇厚甘甜,随即,马奶酒特有的酸涩与腥膻便蛮横地冲了上来,在喉间纠缠不休。
这滋味,便是拓跋翎月此刻的心情。
饮毕。
那女官又躬身递上了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红丝绳。
结发为盟。
两人再次机械地,各自从自己的头上取下一缕发丝。
一缕墨黑,一缕微褐。
陈安的手指修长,动作精准,仿佛在处理一件公文。拓跋翎月则能感觉到发丝离开头皮时那微小的刺痛。
两缕发丝被并在一起,用那根刺目的红丝绳紧紧地系上。
女官用银镊夹起发结,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只由纯银打造的精致小盒之中。盒盖上,雕刻着草原上最常见的流云纹。
“咔哒。”
盒盖合拢的声音,清脆,决绝。
做完这一切,那女官终于如释重负地躬身退下。
偌大的寝殿,再次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和两支静静燃烧的龙凤红烛。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在地面与墙壁上无声地纠缠。
拓跋翎月依旧端坐在床沿,身体僵直,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精美木雕。
陈安没有动。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雕刻着流云纹的银盒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情绪晦暗不明。
时间,在烛火无声的摇曳中,一寸寸地凝固成冰。
寝殿内那安神的熏香,此刻闻起来,竟带上了一丝祭奠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永恒。
陈安终于动了。
他抬步,走向那张巨大的婚床。
不是走向她。
而是绕着她。
他的脚步很轻,落地无声,却比千军万马的奔袭更具压迫感。他像一头巡视自己领地的黑豹,优雅,从容,骨子里却透着能撕碎一切的暴戾。
一圈。
两圈。
他停在了她的面前。
一道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拓跋翎月被迫抬起头。
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冻结。
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白日里的威严,没有仪式上的淡漠,甚至连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都没有。
那是一片纯粹的、虚无的深渊。
在被那双眼睛注视的瞬间,拓跋翎月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恶鬼。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
“做什么?”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陈安笑了。
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只是唇角一个冰冷的弧度。
“做什么?”
他重复着她的话,尾音微微上挑,带着审视自己所有物般的玩味。
“本王以为,在白天的马车里,已经提醒过你。”
“你的身份。”
拓跋翎月的心脏骤然紧缩。
那个屈辱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再一次烫在她的灵魂之上。
“我们是盟友!”
她咬牙切齿地纠正,每一个字都从齿缝里挤出,带着草原狼崽最后的倔强。
“盟友?”
陈安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嘲讽的轻笑。
他俯下身,俊美无俦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
“拓跋翎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却冰冷刺骨。
“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狗,是没有资格与主人谈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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