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种下了一片森林（1/2）

顾青舟从溪边回来，裤脚挽到膝盖，还湿着，手里拎着一只小竹篓，里面几条银亮的小鱼扑腾。院墙根下，沈星澜正弯着腰，和五岁的顾知禾一起，把最后一株紫苏苗栽进新翻的土里。知禾的小手沾满了泥巴，鼻尖上也蹭了一点，神情却异常认真，学着妈妈的样子，把土轻轻压实。

“爸爸！看！我和妈妈种的紫苏！”知禾先看见他，雀跃地跳起来，小辫子在夕阳里划出欢快的弧线。

“真棒。”顾青舟放下鱼篓，走过去，看了看那株略显娇嫩却挺直的幼苗，又看看女儿红扑扑的小脸，“等它长大了，咱们摘叶子炖鱼汤，香得很。”

沈星澜直起身，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着父女俩，眼里映着暖融融的霞光。她的面庞比几年前更柔和了些，常年山居劳作的痕迹浅浅刻在眼角，却更添了一份沉静的韵味。院角的葡萄架已经结实累累，丝瓜藤爬满了半边篱笆，晚开的茉莉散着幽香。这个他们亲手一点一点打理出来的小院，在暮色里像个自给自足的小小星球。

晚饭后，知禾趴在井台边，看爸爸杀鱼，好奇地问东问西。沈星澜在厨房里收拾碗筷，收音机开着，调得很低，里面正播报着一则国际新闻，提到某个跨国农业综合体的新技术推广遇阻，当地小农组织援引“星火模式”的参与式伦理原则进行抗辩。

顾青舟仔细地刮着鱼鳞，水流声哗哗的。新闻播完了，换成了咿咿呀呀的地方戏。知禾对鱼失去了兴趣，跑去找下午藏在石缝里的蜗牛。

沈星澜擦干手走出来，站在顾青舟身边，看着远处层叠的、被夕阳染成金紫色的山峦。炊烟从村子里几户人家袅袅升起，慢慢融进暮霭。

“刚才听到新闻了？”顾青舟没抬头，问道。

“嗯。”沈星澜轻轻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青舟，有时候想想，真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大的风浪，那么深的算计，好像要把一切都碾碎的车轮……最后，我们居然在这里。”

顾青舟把清理好的鱼放进盆里，洗净手，用毛巾擦着，也看向远方。“是啊。”

“我不是说躲在这里。”沈星澜转过身，背靠着井台，目光扫过他们的小院，越过篱笆，看向更远处合作社旧址上如今已成为区域生态农业培训中心的白墙灰瓦建筑，再望向暮色中宁静的田野和山林，“我是说，我们好像……真的种下了一点东西。不是哪一块田，哪一种技术。是像种子被风吹走，落到不同的地方，自己生根发芽的那种东西。你看，‘星火’成了别人嘴里的‘模式’，‘净土’成了他们参考的‘范例’。时代那巨大的车轮，还在轰隆隆往前滚着，追求更快、更高产、更‘智能’。可是……”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有种清澈的明悟，声音轻而稳：

“可是我们好像，不知不觉，在车轮旁边，种下了一片小小的森林。它长得慢，看起来乱糟糟的，什么都有。但下雨了，它能蓄水；刮风了，它能固土；鸟来了，有枝可依；人累了，有荫可歇。车轮滚它的路，森林长它的根须年轮。好像……可以各自安好。”

顾青舟静静听着，擦手的动作早就停了。他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另一只手，把跑过来好奇仰头听着的知禾也轻轻拢到身边。一家三口依偎在井台边，身后是他们的家和菜园，面前是苍茫温柔的群山与即将降临的星空。

“嗯。”顾青舟的下巴轻轻抵着沈星澜的发顶，应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声音低沉温和，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车轮会路过，会扬起尘土，甚至偶尔会压坏几株幼苗。但森林，只要根还在，只要种子还在风里，就会自己生长，慢慢连成一片。而种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