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将几许写黔东——回忆学习情况片断(2/2)
回到教室,又专注于新知识的接受。我们希望能够尽快地消化掉当天得来的新知识,做完教师留下的各种习题,以便腾出夜晚时间,充分地应用于复习功课上。大家认为,夜晚的干扰少,是复习功课的最佳时机。
晚饭以后,稍事休息,或散散步,或处理些必要的生活杂务,就开始投入紧张的学习。那时候,学校发给每人一盏盛油的灯和灯座,每月一斤木油和一卷灯草芯,由学生自己保管。教室人多,易受干扰;木油灯烟浓浊,污染空气,不利于健康。为此,大多数同学都愿意离开教室,自寻出处。于是在食堂、理化教室、边旁空屋,以及走廊尽头等一切可以利用的地方,都被选作为临时书室,在昏暗的木油灯光下聚精会神地用起功来。什么叫做勤学苦练?什么叫做废寝忘食、发奋忘倦?你只要在那个时候到高中部各处去走走,便可以随处见到一灯荧荧,剪芯自照,埋头苦学,万籁俱寂,你就可以从中体会出那股劲头了。其实,这种情况并不是我们高三时所特有,我在高中读书三年,亲眼见到前两届老大哥们苦读的情况,我们不过是把他们夜读的习惯沿袭下来罢了。
学校规定,下午了有关新旧文学书籍、唐诗宋词,有位同学较系统的借阅了化学书籍,他们在这方面都取得了比较丰富的知识。还有些同学借阅了哲学、音乐、绘画等读物,都取得了一定的收获。我在高一时曾借阅英汉对照《天方夜谭》一书,这对我英文水平的提高很起作用,对其中某些重要故事情节,至今还记忆犹新。
记得有这样情况:图书馆藏有《普通化学》、《普通物理学》各一本,原是大学一年级教材,内容丰富,说理清晰,据说战前曾有中学把此书分别作为高二、高三课本的。不知什么时候起,三中的高二、高三同学也分别把这两本书视为珍宝。无奈书少人多,大家都希望能先借阅为快。我曾看到当时借书的情况:新学期伊始、图书馆首次开馆借书,同学们早就挤立在门首,馆门一开,蜂拥而入。图书管理员根据以往经验,早把书准备好,注视着谁先进馆就先借给谁。同学之间也有这样的谅解,先借得书者可以根据教学进度,优先选阅有关章节,但要负责及时组织传递给其他同学阅读。
当时学校鼓励和协助同学组织学科研究会,通过自学、互学等方式、达到提高学习水平的目的。我知道的有国文、数学、理化三个研究会,学生不论年级,自愿参加。主要活动有不定期举行座谈讨论,介绍自学情况及遇到的问题,相互讨论解决,或围绕某个专题讨论研究;不定期举行学术报告会(那时称做“讲演会” )。我印象较深的有三次学术报告会:(1)请端木和先生主讲的“未来的人类”,时间可能是1940年下半年。大意是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未来人可以坐在室内指挥战争、管理生产、处理生活,例如一按电钮,自动化机器就会根据你的指令,把你所需要的用具、食品等送到你面前,又说,根据用进废退原则,未来人大脑将特别发达,四肢可能缩小,可能形成头大、四肢细小的形状。看来端木和先生对现代化高科技的发展已有了些预见。(2)请张鼎铎先生主讲《世界数学三大难题》,时间大约是1941年冬季。张先生比较详细地介绍了三大难题的内容及难点,列举当时数学家提出的对这三大难题的解答,又为什么这些解答都没有能够解开难题的原因等等,计划讲三次,只讲了两次,一次因故未讲。(3)请陈康先生主讲《唐诗·七绝》,时间大约是1941—1942年冬春之交,每周一次,每次两个小时,持续讲了一个多月。这几次演讲吸引了很多同学听讲,反响较大,认为对启迪科学和文学知识、激发进一步钻研兴趣,都起了较大的作用。
同学们采取多种求知方式,提高了学习水平,出现了一些学习上的尖子。他们中有的是全面发展,各门功课都优异,如苏笺寿(高中1940级)、贺锡璋(高中1943级)等同学;有的是学有专长,单科成绩突出,如傅乐成(国文、高中1940级)、王继兴(国文、高中1941级)、周崇閜(英文、高中1941级)、徐泉涌(数学、高师1940级)等同学。王继兴同学曾为金桂荪老师的“中国文字语法讲稿”(名称可能记错)写过序,金先生看了,倍加赞赏,并将该序印发给同学们参阅。
五、笳吹山城
弦歌声里说流亡,
敌忾同仇气志昂。
不作新亭相对泣,
陶磨莫负好时光。
原先,很多人认为,三中是为收留流亡中学员生而创办的,要适应抗战需要,将是以宣传救亡为主,上课教学为副的一所抗战学校。来到三中以后,大家才知道,教学是这样正规,学习是这样紧张,完全是一所正规学校,是很好的读书场所。当然,那时九州烽火连天,四野战歌匝地,来自战区的老师、同学并没有单纯地教课、读书,而是在学校组织下,做了不少的抗日救亡工作。每逢节日,师生们有组织地上街游行,高呼抗日口号,张贴抗战标语,齐唱抗日歌曲,演出街头活报话剧,等等。学校还利用暑假组织宣传队,由老师率领学生下乡宣传。师生们又响应为抗战出钱出力的号召,老师以作画义卖、同学以义务劳动(如给人挑水)等形式募捐,全部所得捐作抗战之用。
老师、同学还把民族危亡、国土沦丧、家破人散的仇恨变作动力,融化在教、学之中。记得我初二时,国文老师徐先生(他在校任教时间短,记不清名字了)为我们讲岳飞《五岳祠盟记》一文,每讲到“中原板荡,夷狄交侵”、“远入夷荒,洗荡虏穴”、“北逾沙漠,喋血虏廷”等句时,徐先生以古喻今,慷慨激昂,极大地激起了同学们对日寇的仇恨,增强了爱国心。当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在对华声明中颠倒黑白,强词夺理,威胁诱逼,无所不用其极,激起我全国人民愤怒声讨的时候,国文老师邵达先生为我们选读多尔滚《致明阁部史可法书》和史可法《复多尔滚书》两篇文章,当讲到多尔滚书中“将以为天堑不能飞渡、投鞭不足断流邪”两句时,邵先生说:多尔滚威胁史可法,同近卫对我们的手法完全一样;又讲到“带砺河山,位在诸侯王上”两句时,邵先生又说:多尔滚的诱降花招,与近卫声明何异?图画老师刘苇利用上课余下来的时间为我们讲救国道理和出路,还有些老师借讲时事来鼓励同学的爱国热情。同学们对老师的一片苦心是很理解的,并把这作为增强学习自觉性的动力。
正是这样,同学们刻苦求知的自觉性和积极性是很高的,本文前面对此有所描述。当时同学中有这样一种较普遍的看法:中国积弱,受到列强欺凌,主要是科技落后,工业不发达。为此,不少同学产生了科学救国的思想,把主要精力用在理科学习方面,后来升入大学理工科的人也较多,直到现在,还有些三中校友在科学研究和技术实践战线上辛勤劳动。
民族仇恨,可以转化为学习的力量,紧张的学习虽然可以暂时冲淡流亡的痛苦,却不能忘掉多难的民族命运。的确,在紧张的学习中,同学们很少谈到压抑在心中的悲愤。但是,在学习间歇的时候,尤其是遇上“九一八”、“七七”、“八一三”等日子,面对着战区不断扩大、民族危难日益深重的形势,菁菁学子,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愤怒,只要有一个人唱起抗战歌曲,就会立即引起大家齐声相和。这歌声,有时悲壮凄凉,“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泣别了白山黑水、走遍了黄河长江,流浪、逃亡……”;有时慷慨激昂,“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有时又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个子弹消灭一个敌人……”。之后,慢慢地平静下来,又摊开书本,拿起笔杆,奋发学习起来。每逢这种激愤之后,总要把学习推上一个新台阶。记得有一年暑假的“七七”那天,有位同学心头忿恨难消,不顾炎暑闷热,默默地在教室翻阅英文一个上午,演算数学一个下午。他把愤恨化作力量,以更加努力的学习来充实自己。
以上是当年我们流亡学生学习的片断情况。
毛邦基,男,69岁,江苏宜兴人。北京国家统计局副局长。高级统计师,教授。国立三中1943届毕业生。通讯处:北京三里河一区232—3号。邮政编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