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晋州会战(六) 运筹帷幄(1/2)
(视角回到曹彬发出绝望质问的那一晚,赵匡胤军中)
夜色,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毯,严密地覆盖着晋州城以北三十余里的崎岖山地。寒风在山谷间呜咽穿梭,卷起枯枝败叶,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声响。在这片万籁俱寂,唯有自然之音的死寂黑暗中,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如同潜伏的巨兽,悄无声息地蛰伏于此。
没有冲天的火光,没有喧嚣的人喊马嘶,甚至连兵器甲胄的碰撞声都被刻意压到了最低。只有偶尔战马不耐地刨动蹄子,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以及军官压低嗓音、如同耳语般的简短命令。无数身披深色毡毯或暗色铁甲的将士,依着山势或坐或卧,尽可能地保存着体力,但那一双双在暗夜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却透露出他们并非沉睡的羊群,而是即将扑向猎物的猛虎。
中军所在的一处背风山坡下,临时搭建的帅帐隐匿在几块巨石的阴影中,帐帘低垂,隔绝了内外。帐内,牛油大烛燃烧得噼啪作响,将几个挺拔的身影投在帐壁上,随着烛火微微晃动。
宋王大将军赵匡胤,卸去了象征王爵的华丽袍服,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外罩普通将领的锁子甲,正凝神站在一张临时拼凑、铺着粗糙羊皮地图的木案前。烛光映照着他沉毅的面容,双眉如刀,目光锐利如鹰,紧抿的嘴唇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久居上位的威严。他手指按在地图上标注着“晋州”二字的位置,那力道,仿佛要将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牢牢钉在大汉的版图上。
帐帘被轻轻掀开,带进一股寒气。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石守信、步军都指挥使高怀德、以及殿前都虞候王审琦等一众核心将领,鱼贯而入。他们个个甲胄在身,风尘仆仆,脸上却不见丝毫倦怠,只有大战前夕的兴奋与凝重。
“都到齐了?”赵匡胤头也未抬,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回宋王大将军,诸将皆已到齐,听候王命!”石守信抱拳,声如洪钟,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立刻意识到,稍稍压低了音量。
赵匡胤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帐内每一位将领的脸。“情况,诸位想必已大致知晓。”他开门见山,手指在地图上从晋州划向北汉辽军联营的方向,“曹彬,以区区数千疲卒,倚仗晋州残破之城,已独力支撑近十日,拒数万虎狼之师于城下,毙伤敌军无算,可谓已竭尽全力,功莫大焉。”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也带着一丝冰冷的赞许:“然,晋州已至极限。据最新斥候回报,城内箭尽粮绝,兵员十不存三,士气濒临崩溃。西墙修补之缺口,脆弱如纸。明日,最迟明日,若无外援,城必破。”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跳跃的轻微噼啪声。将领们屏息凝神,他们能感受到晋州城那迫在眉睫的危机,也能感受到赵匡胤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压力。
“而敌军,”赵匡胤话锋一转,手指重重敲在代表敌军大营的区域,“连日狂攻,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已成强弩之末!士卒疲敝,伤亡亦重。更关键者,因其连日占优,认定晋州唾手可得,已生骄纵之心,戒备必然松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虚实的自信,“其主力猬集于北、西两面,紧盯晋州,营垒看似坚固。然其侧翼,尤其东面这片山林,”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那片表示复杂地形的区域,“自恃地势险峻,我军难以快速展开,防御最为薄弱!哨探稀疏,巡逻间隔冗长!此,正是天赐之良机!”
众将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把。他们明白了赵匡胤的意图。
“大王之意,是欲效仿昔日奔袭之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高怀德沉声问道,他素以稳健着称,此刻也难掩激动。
“不错!”赵匡胤斩钉截铁,“非但要攻其不备,更要击其要害,一举定鼎!叛军与辽狗,气焰嚣张已久,该让他们尝尝真正的雷霆之怒了!”
他猛地站直身体,整个帐内的空气仿佛都随之凝固。烛光下,他身形魁梧,气势勃发,如同一头即将扑食的雄狮。
“石守信!”
“末将在!”石守信踏前一步,甲叶铿锵,抱拳应诺,眼中战意熊熊。
“命你率五千殿前司最精锐铁骑,皆为百战锐卒,一人双马,轻甲疾行,为全军前锋!”赵匡胤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他,“明日拂晓,天色将明未明,雾气最浓之时,自东面山林潜出!不必理会沿途小股敌军,不惜一切代价,以山崩之势,直插敌军侧翼营垒!给孤狠狠地撕开一道口子!然后,不要停留,不要恋战,给孤一直往里冲!目标只有一个——敌军中军帅旗所在!搅他个天翻地覆,让他首尾不能相顾!你可能做到?!”
石守信胸膛剧烈起伏,感受到肩上重担与无上荣耀,他嘶声低吼,声震帐瓦:“大王放心!末将此去,有进无退!若不能踏破敌营,枭其帅旗,末将愿提头来见!”
“好!”赵匡胤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要的就是你这股气势!记住,速度要快,势头要猛,如雷如电!”
“高怀德!王审琦!”
“末将在!”两人齐声出列。
“命你二人,各率一万五千精锐步卒,多配强弓硬弩,短兵利刃!紧随石守信骑兵之后!”赵匡胤语速极快,指令清晰,“待骑兵打开缺口,搅乱敌阵,你二人立刻率军涌入!步骑协同,分割包围,逐营清剿!务必将混乱扩大,使其各部不能相连,指挥彻底失灵!高怀德部向左翼卷击,王审琦部向右翼横扫,如同铁钳,给孤把敌军主力死死夹在中间!”
“遵命!”高怀德与王审琦目光交汇,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决然。
“其余诸将!”赵匡胤目光扫过帐内其他将领,“各率本部兵马,随孤坐镇中军,占据此处高地!”他指向地图上一处可以俯瞰战场大半区域的山丘,“总揽全局!以旗号、鼓角为令!预备队随时听候调遣,何处需要,便投入何处!此战,关键在于初战之雷霆一击,以及后续步卒之果断分割!务必在敌军反应过来,组织起有效抵抗之前,将其彻底打懵、打散、打垮!”
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此战,不仅关乎晋州一城之存亡,更关乎我大汉北疆之安危,关乎宋王旌节之威严,关乎我等武人之荣辱!晋州军民,已用血肉为我们创造了这千载难逢之机!望诸位奋勇向前,不负王命,不负英魂!”
“谨遵王命!荡平叛虏!扬我宋威!”所有将领齐声低吼,虽尽力压抑,但那汇聚起来的磅礴战意,几乎要冲破帅帐的束缚。
赵匡胤满意地点点头。“各自回去,整军备战,检查器械,让将士们饱餐战饭,好好休息两个时辰。丑时三刻,人衔枚,马裹蹄,依序进入预定出击位置!不得有任何光亮,不得有任何喧哗!违令者,斩!”
“是!”
众将领命,肃然退出帅帐,迅速融入外面的黑暗之中,只剩下甲胄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远去的脚步声。
赵匡胤独自留在帐内,缓缓坐回胡床,闭上双眼,手指轻轻揉着眉心。看似成竹在胸,但唯有他自己知道,此战并非全无风险。大军长途奔袭,士卒疲惫;敌军数量仍占优势,尤其辽军骑兵战力不容小觑;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功亏一篑。他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明日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以及应对之策。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走到帐口,掀开一道缝隙,望向南方晋州城的方向。夜色深沉,什么也看不见,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座城池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脉搏,能听到曹彬那声穿越时空的绝望质问。
“曹彬……”他低声自语,眼神复杂,“再忍耐片刻。孤,来了。”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东方,尚无一丝曙光。
……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悄然流逝。丑时刚过,沉睡(或者说假寐)的军营开始如同精密的机器般缓缓启动。没有号角,没有战鼓,只有各级军官压低嗓音的催促和士兵们沉默而迅速的动作。将士们检查着弓弦的张力,磨砺着刀锋的锐利,将箭矢整齐地插入箭囊,给战马最后一次喂食清水和豆料,并小心翼翼地用厚布包裹住马蹄。
丑时三刻,到了。
黑暗中,无数黑色的身影开始如同溪流汇入江河,按照预先的部署,无声无息地向东面山林边缘的出击阵地移动。铁甲与兵器的碰撞被降到最低,只有无数双脚踩过枯草和泥土发出的“沙沙”声,汇成一股低沉而令人心悸的暗流。
石守信亲自检查着麾下五千铁骑的装备。每一名骑兵都神色冷峻,目光中闪烁着嗜血的渴望。他们是大宋,不,是大汉如今最锋利的刀,今夜,即将饮血。
高怀德和王审琦的步卒阵列也在黑暗中悄然展开,如同两张蓄势待发的巨网。
赵匡胤登上了中军所在的高地,这里视野相对开阔,可以隐约看到远方晋州城模糊的轮廓和敌军联营连绵的灯火。寒风凛冽,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如同一尊石雕,一动不动,只有锐利的目光,穿透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死死锁定着猎物。
寅时末,卯时初。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与大地依旧浓稠的黑暗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朦胧。山谷间的晨雾开始弥漫,为这场即将到来的突袭,提供了最后的天然掩护。
晋州方向,隐隐传来了北汉军营地起床、造饭、集结的嘈杂声。新的一天的攻城战,即将开始。敌军的注意力,正如赵匡胤所料,完全被吸引到了晋州城方向。
时机,到了!
赵匡胤深吸一口冰冷而潮湿的空气,眼中精光爆射。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身旁的掌旗官与司号官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紧绷。
下一刻,那举起的右手,猛然挥下!干脆,决绝,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预想的战鼓轰鸣。
首先响起的,是石守信所在方向,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能穿透雾霭的尖锐哨响!
如同听到了进攻的号令,东面山林边缘,刹那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万马奔腾之声!五千养精蓄锐已久的宋军铁骑,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荒猛兽,在石守信一马当先的率领下,轰然撞破了晨雾与黑暗的帷幕!
“轰隆隆——!”
铁蹄踏碎大地,如同密集的雷暴降临人间!黑色的洪流席卷而出,锋矢阵型如同一柄烧红的巨大烙铁,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狠狠地、精准地捅向了北汉辽军联营防御最为松懈的东侧软肋!
“杀——!”直到此时,石守信才发出了第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这怒吼如同信号,五千铁骑同时爆发出的喊杀声,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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