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公主入宫,婉诉衷肠(1/2)

数日后鸾驾驶入汴梁城时,暮色已悄然漫过巍峨的城堞。青灰色的城墙砖石被最后一抹残阳染就暖金光泽,城门处车马络绎,人流如织。挑着货担的商贩、身着锦袍的官吏、牵引稚子的妇人,脚步声、吆喝声、笑语声交织成一片,构成帝都特有的繁华喧嚣。刘姝端坐于紫檀木车厢内,纤指轻掀起碧色纱帘一角,熟悉的街景自眼前流转——街角那处售卖糖人的摊铺依旧,只是守摊之人换作了一名中年妇人;巷口那株老槐树已抽出嫩绿新芽,枝桠间犹可见去岁悬系的残破红灯笼碎片。然则,她的心神却并未沉浸于这惯常景致之中,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掠过熙攘街面,仿佛在无声期盼着,能再度瞥见那道沉静的玄色身影。

“殿下,宫门将至。”青芜的声音轻轻唤回了她飘远的思绪。刘姝收回凝望窗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薄纱披风的边缘,心底竟无端生出一丝怯意——她已决意去寻养父赵匡胤,可该如何启齿这桩深藏于心的女儿情思,尚未思忖得十分周全。

銮驾于宫门前稳稳停驻,值守禁军见是公主仪仗,即刻躬身行礼。刘姝扶着青芜的手缓步下车,裙裾曳过铺设于地的锦毡,发间步摇垂落的珠串随之轻颤,发出细碎清音。她举目望向那巍峨宫门,朱红门扉上密布的铜钉在暮色中泛着幽冷光泽,宫苑之内,灯火已次第点亮,宛若星辰撒落于渐浓的夜色之中。

“殿下,王爷此刻应仍在御书房处置政务。”引路内侍低声禀道,“可需先回长乐宫稍作歇息,待王爷得暇再行传召?”

“不必了,”刘姝轻轻摇首,嗓音较平日略显低沉,却透着一股不易动摇的坚定,“我径去御书房外等候父王。”

她口中的“父王”,正是当今权倾朝野的宋王大将军赵匡胤。昔年,她的生父刘承业,乃是赵匡胤麾下最为倚重的将领之一,于陈桥兵变前的滁州血战中,为护主帅,以身硬撼契丹骑兵致命一箭,壮烈殉国。彼时刘姝年仅三岁,顿成孤雏,赵匡胤感念袍泽深情,更铭记刘承业“以命相护”的忠义,遂将她接入府中,认为养女,更是在继任大将军后“禀明”太后以优待宗室遗孤之名赐封其为永宁公主。这些年来,赵匡胤待她确如己出,虽军国重务缠身,却从未忘却她的生辰,江南新贡的春茶、蜀地精织的锦缎,总会优先送至她的长乐宫;即便她偶染微恙,他若正在议政,亦会暂搁事务亲往探视。宫中上下皆深知,这位永宁公主,乃是宋王心中极为珍视之人。

穿过数重宫禁廊道,御书房的轮廓于灯火中渐显。檐下悬挂的宫灯散发出暖黄光晕,将门前石阶映照得清晰可辨。守门内官见刘姝莅临,急忙趋前躬身:“公主殿下,王爷正与赵普大人在内议事,可需奴婢即刻通传?”

“无需惊扰,我在此等候便是。”刘姝微一摆手,款步至廊下安置的长椅旁坐下。青芜为她细心拢了拢披风,低语劝道:“殿下,夜风带寒,若觉凉意,不若先至偏殿等候?”

刘姝再次摇首,眸光落在那扇紧闭的御书房门上。内里隐约传来谈话声,赵匡胤的嗓音沉浑有力,赵普的声调略显尖细,似在争论西川兵权归属之事。她心下不禁微微打鼓——父王日理万机,操持着天下军政要务,自己这点关乎儿女私情的念想,是否会显得不合时宜,乃至荒唐?然则,一念及曹彬临江而立那沉稳如山的背影,思及自己终究无法回避的联姻宿命,她又暗自咬了咬唇,决意无论如何,也需将心意剖白。

约莫一炷香后,御书房门扉开启,赵普躬身退出,瞧见廊下的刘姝,略显诧异,随即执礼:“老臣参见公主殿下。”

“赵大人不必多礼。”刘姝起身还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向门内飘去。

赵普何等精明,立时了然,含笑道:“王爷刚议完西川事宜,殿下快请进,王爷见您,定是欣喜。”言毕,再施一礼,躬身退去。

刘姝深吸一口气,由青芜虚扶着步入御书房。室内弥漫着醇厚的龙涎香气,袅袅烟丝与墨锭清芬交织,是她自幼便熟悉的气息。赵匡胤端坐于宽大案几之后,面前奏折堆积如山,他正以指节揉按着眉心,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倦色。然一见刘姝进来,那紧蹙的眉峰顿时舒展,语气亦瞬间转为温和:“姝儿来了?怎不在宫中好生歇息?可是今日的膳食不合口味?”

“非是如此,父王,”刘姝行至案旁,如幼时受了委屈寻求依靠般,轻轻牵住赵匡胤的袖角,嗓音放得愈发柔婉,“女儿只是思念父王,特来探望。”

赵匡胤被她这般情态引得朗笑出声,伸手轻拍她的手背,触及其指尖微凉,复又蹙眉:“手这般凉?青芜,速为公主取件厚实披风来。”转而又对刘姝温言道,“快坐下,案上有新温的杏仁酪,依你素喜的江南法子所制,且用些暖暖身子。”

刘姝依言在旁侧梨花木椅上落座,青芜很快取来一件绣工精致的鸾鸟祥云纹厚披风为她披上,暖意顷刻包裹周身,连带着心中也安定几分。宫女奉上杏仁酪,白瓷盏中酪体凝滑如脂,其上点缀着细碎杏仁,甜香沁人。她执银匙浅尝一口,那绵密温润的熟悉滋味,瞬间勾连起旧忆——当年初入宫闱,夜半啼哭寻父,正是赵匡胤以一碗杏仁酪抚慰了她惊惶的童心。

赵匡胤凝望着她小口进食的模样,目光中满是慈爱,亦夹杂着几分岁月流逝的感慨:“转眼间,吾儿已至及笄之年。犹记你初入府时,尚不及案高,穿着小小袄裙,抱着为父的腿哽咽要找爹爹。”他以手比划着当年高度,“而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刘姝双颊微晕,放下银匙,纤指无意识地捻着手中罗帕边缘,声如蚊蚋:“皆是父王悉心抚育,女儿方能安然成长至此。”

赵匡胤轻叹一声,取过案头一份奏折,却未展阅,只是以指尖摩挲着锦缎封皮,语气渐转沉凝:“你年岁既长,有些事,为父亦当与你商议。前日与王妃言及,不日便令礼部拟份名册,自功臣子弟中,择选品性端方、门第清贵者,为你遴选驸马。你心中……可有何想法?若有属意之人,但说无妨。”

此言正触及刘姝心事。她捻着帕角的指尖倏然收紧,心口怦然,连气息都急促了几分。垂首望着裙裾上蜿蜒的缠枝莲纹,声音细弱却清晰:“父王,女儿……女儿心中确有一人选,欲禀明父王。”

赵匡胤闻言微怔,随即失笑,眼中满是探究之意:“哦?吾儿竟已有心仪之人?却是谁家儿郎?是赵普家三郎,抑或石守信府上大郎?前几日他们随父入宫,你应是见过的。”他下意识以为,刘姝属意的,必是这些年纪相仿、时常出入宫禁的勋贵子弟。

刘姝深吸一气,仿佛凝聚了全身勇气,蓦然抬首,明眸之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亦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父王,女儿所思,并非他们……乃是薛国公,曹彬。”

“曹彬?”赵匡胤手中奏折“啪”地一声落于案上,面上笑意顷刻收敛,眼神骤然深邃,似有万千思虑于瞬息间流转盘桓。

见他如此反应,刘姝心下顿慌,眸中已泛起盈盈水光,急忙解释道:“父王明鉴,女儿绝非一时兴起!前日自江陵府返京,于江畔偶遇曹国公。观其气度沉雄,待人接物谦和有礼,全无武将常见的骄矜之气。后听闻青芜言及,他平定西川之时,不戮降卒,不扰黎庶,更将缴获粮秣散予受灾农户,便是蜀中百姓亦交口赞其仁德。女儿觉得……觉得他是位堪托终身的可靠之人,远胜那些只知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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