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曹府喧阗,宗庙告祭(1/2)
鸾驾停在薛国公府朱红大门前的瞬间,喧嚣忽然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府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怒目圆睁,门楣上悬挂的“薛国公府”鎏金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八名身着青色公服的府兵肃立两侧,腰间佩刀的鞘口镶着黄铜兽首,沉默地彰显着勋贵世家的威严。
礼官的唱喏声刺破寂静,那声音清亮如钟,带着朝廷钦定礼官特有的抑扬顿挫:“吉时到——薛国公曹彬,迎亲!”
曹彬听到唱喏,依《开元礼》所载之制,稳步上前,在金根车驾前躬身行礼,腰杆弯至九十度,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臣曹彬,恭迎公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车帘之内。
珠帘轻掀,先探出两只纤手,指尖戴着赤金镶宝石的护甲,指甲盖修剪得圆润整齐。随后,两位身着深青色宫装的女官搀扶着永宁公主刘姝走下马车。公主身着翟衣,衣料是江南特供的云锦,上面用孔雀羽线绣着十二对翟鸟,展翅欲飞的姿态在阳光下变幻着流光。九翚四凤冠稳稳地戴在头上,冠上的金凤凰口衔珍珠串,每走一步便轻轻晃动,珠串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春蚕食桑的轻响。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面覆的纨扇,扇面上用苏绣技法绣着“鸳鸯戏水”图,青绿色的荷叶间,一对鸳鸯交颈而卧,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线头。这纨扇不仅是装饰,更是宋代婚礼“却扇礼”前的必备之物,象征着新妇的娇羞与端庄。公主的身姿挺拔如青松,裙摆下露出的绣鞋绣着缠枝莲纹,每一步都踩在事先画好的红线上,步伐沉稳得不像一位刚满十六周岁的少女。
曹彬起身,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公主的裙摆——那裙摆长度恰好及地,没有一丝褶皱,显然是经过了无数次的礼仪训练。他依礼执起引导红绸的一端,那绸子是蜀地进贡的蜀锦,正红色的底色上绣着暗纹喜字,质地细密光滑。红绸的另一端由公主轻握,她的手指纤细,握住绸子的力度恰到好处,既不松弛也不紧绷。
二人未有任何言语交流。曹彬能感觉到红绸另一端传来的轻微力度,公主的呼吸平稳,没有丝毫慌乱。他知道,这位自幼在宫中受教的公主,比寻常世家女子更清楚这场婚礼的分量——这不仅是她与曹彬的婚事,更是皇室与顶级勋臣的联姻,是朝堂势力平衡的重要筹码。
引路的宫人手持鎏金香炉,炉中燃着上好的沉香,青烟袅袅升起,在二人前方勾勒出一条香气弥漫的路径。两侧的灯笼是宫中专供的琉璃灯,灯罩上绘着八仙过海的图案,灯烛燃烧的光晕透过琉璃,在红毡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曹彬与公主踏着红毡前行,红毡是用羊毛织成的,厚实柔软,踩上去几乎听不到声音。
跨进府门的那一刻,曹彬明显感觉到身边公主的脚步顿了一下,虽只是转瞬即逝,却被他精准捕捉。他知道,这一步对公主而言意义非凡——跨进这道门槛,她便不再是只属于宫廷的永宁公主,而是曹氏宗族的一员,她的名字将被写入曹氏族谱,死后牌位也将进入曹氏祠堂,与曹氏先祖一同受后世子孙祭拜。
府内早已装点得富丽堂皇。庭院中搭起了数十座彩棚,棚顶覆盖着五彩绸缎,棚柱上缠绕着红绸与鲜花。名贵的牡丹被摆放在各个角落,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若雪,都是从洛阳运来的名品。廊庑下悬挂着数百盏红灯笼,每盏灯笼上都贴着金粉写的“喜”字,光线透过灯笼纸,将庭院照得暖意融融。
宾客早已齐聚,文武百官身着各色官服,勋贵宗亲则穿着绫罗绸缎,彼此寒暄着。看到新人入府,人群立刻涌动起来,纷纷上前道贺。“曹大人好福气!娶得如此金枝玉叶!”“公主殿下真是天人之姿啊!”贺喜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
曹彬一路颔首致意,神色沉稳。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很快便锁定了几个关键人物。石守信身着一身紫色武官袍,少见的正式下隐藏着他的不拘小节。他快步上前,手中端着酒杯:“曹老弟,恭喜啊!当年咱们在晋州一同与契丹蛮子血战,今日见你得此良缘,真是可喜可贺!”石守信如今是知枢密院事,算是曹彬的顶头上司,更是与曹彬在晋州有着袍泽之谊,交情深厚,说话间便要与他碰杯。
曹彬接过侍从递来的酒杯,与石守信轻轻一碰,酒液在杯中晃出细小的涟漪。“石兄客气了,今日劳你亲自前来,蓬荜生辉啊。”他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是皇家赐下的御酒,入口醇厚,带着淡淡的梅花香。
刚送走石守信,便见首相赵普缓步走来。赵普身着紫色文官袍,腰间束着金鱼袋,作为当朝宰相,他虽已年近五旬,却依旧精神矍铄,目光如炬。“曹枢副,恭喜。公主殿下凤仪天成,真是良配啊。”他说话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永宁公主,带着几分审视。
曹彬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赵相亲临,是仆的荣幸。府中备了薄酒,还望赵相尽兴。”他知道赵普此来不仅是贺喜,更是代表宋王观察这场婚礼的动静——毕竟他身为枢密副使,更是在西川势力雄厚,与皇室联姻之事,始终牵动着朝堂各方的神经。
永宁公主始终微垂着头,遵循着“新妇入门,目不斜视”的礼仪。她的凤冠上的珍珠串轻轻晃动,遮住了她的眼神,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的步伐始终沉稳,每一步都与曹彬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这是宋代新妇应守的规矩——“夫前妇后,半步相随”。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羡慕、有审视,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安静地跟随在曹彬身侧,指尖的红绸始终握得平稳。
短暂的迎候与见礼过后,礼官再次高唱:“庙见之礼,始——”这声唱喏让喧闹的庭院瞬间安静下来,连风都似乎变得轻柔了许多。庙见之礼是宋代婚礼中最核心的环节,关乎宗族传承,哪怕是皇家公主,也必须严格遵守,无一人敢有丝毫怠慢。
曹氏祠堂位于府邸东侧,是一座三进院落,青砖灰瓦,古色古香。祠堂大门敞开着,门楣上悬挂着“曹氏宗祠”的匾额,是前朝大书法家杨凝式的手笔,笔力遒劲。门前的台阶上铺着红毡,两侧摆放着青铜鼎,鼎中燃着檀香,青烟袅袅升起,顺着祠堂的飞檐飘向天空。
曹彬与公主在礼官引导下,先到祠堂旁的盥洗室盥手。盥洗室中摆放着一尊青铜匜和一面青铜盘,匜中盛着用艾叶煮沸过的温水,据说有洁净驱邪之意。两名侍女各持一方素帕,待曹彬与公主洗手完毕,便上前递过帕子。曹彬洗手时动作沉稳,指尖在水中轻轻揉搓,洗得极为仔细;公主则由女官在旁协助,她的动作轻柔,水珠从指尖滴落,落在青铜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整理衣冠时,曹彬亲自扶正了腰间的玉带,又理了理公服的衣襟;公主则由女官为她调整凤冠的位置,确保冠上的珠串不会歪斜。一切就绪后,二人神色凝重地步入祠堂。
祠堂内烛火通明,六十根牛油巨烛在两侧的烛台上燃烧,火焰跳动,将祠堂内的一切都染上温暖的光晕。正中央的供桌上摆放着五谷、鲜果和三牲祭品,三只青铜爵中盛满了酒,供桌后方的神龛上,曹氏历代先祖的牌位层层列置,牌位均为紫檀木所制,上面用金粉书写着先祖的名讳与官职。最上方的牌位是曹彬的父亲曹芸,牌位上刻着“汉故银青光禄大夫曹公讳芸之位”,字体古朴端庄。
曹彬的叔父曹璘作为族中长辈,已率领曹璨、曹珝等曹氏近支男丁肃立等候。曹璘年近六旬,须发半白,身着深色锦袍,手中持着一卷用黄绸包裹的祭文。看到曹彬与公主进来,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公主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视线——在祠堂这种庄重场合,过多打量新妇是失礼之举。
钟磬之声忽然响起,来自祠堂两侧的廊下,两名乐师分别敲击着编钟与编磬,声音悠扬肃穆,瞬间将祠堂内的气氛烘托得无比神圣。主祭人曹璘上前一步,展开祭文,用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诵读起来:“维乾德三年,岁次乙丑,腊月癸巳,薛国公曹彬,谨以清酒、柔毛、刚鬛,祭于曹氏列祖列宗之灵……”
祭文先是追述了曹氏先祖的功绩:“昔我先考,成德军兵马使芸公,早仕汉室,为周王连襟,镇守真定十有余载,当中原战乱之际,保境安民,藩镇晏然;祖讳业,任牙门大校,披坚执锐,忠勇传家……”文辞恳切,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先祖的敬畏。随后,便说到今日的婚事:“今我曹氏子孙彬,蒙圣恩浩荡,娶永宁公主刘氏为妇。刘氏乃皇室贵胄,贤良淑德,恭顺温婉,堪为曹氏妇。谨告列祖列宗,愿先祖庇佑,使曹氏宗脉绵延,门楣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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