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晋王夜访,谗言如刀(1/2)

西川捷报传入汴京后的第三日,暮色像被浓墨浸透的棉絮,层层叠叠地压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密不透风,每一缕云丝都坠着刺骨的寒气,仿佛稍一用力,就能砸下漫天冰刃。凛冽的北风不是“吹”,是“刮”——带着塞外草原未驯的野性,裹挟着黄河冰面的死亡气息,呼啸着钻过汴京街巷每一条青砖缝隙。街面上前几日未化的积雪被风卷起,成了细碎锋利的雪粒,打在朱漆门扉上是“沙沙”的切割声,落在青灰瓦檐上又积成薄而坚硬的冰壳,让整座京城都仿佛披上了一层冷硬的铠甲。

零星几户人家的窗纸透出摇曳的烛火,那点昏黄的光在狂风中挣扎着闪烁,很快便被无孔不入的寒气逼得黯淡下去。唯有晋王府那辆深褐色的马车,在这片死寂的暮色里,固执地碾出一条孤独的轨迹。车身木料泛着经年累月形成的油光,车轮外侧紧紧缠着三层用于防滑的粗麻布,布缝里还嵌着前几日冻硬的积雪,碾过石板路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沉闷声响,不似权贵仪仗那般张扬,反倒透着一股刻意压制的、沉郁的隐秘。

拉车的两匹黑马通体油亮,肌肉贲张,唯有口鼻处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每一次呼吸都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随即又被狂风瞬间撕碎、卷走。马车最终停在宋王府那扇规制森严、平日里鲜少开启的侧门外。赶车的老卒敏捷地跳下,他穿着深青色、袖口已磨出毛边的旧棉甲,先是利落地拉紧缰绳,又下意识地抬手拢了拢被风吹歪的毡帽,眼角的深深皱纹里积了点雪沫,却不敢伸手去拂。在这宋王府的门庭前,连他这样赶车的老兵也深知规矩: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甚至连呼吸都要放轻放缓,融入这风雪声中。

车帘是深青色锦缎所制,上面用更深的丝线绣着繁复的暗纹缠枝莲,此刻被一只骨节分明、肤色偏白的手从里面缓缓掀开。先是一角浓密得几乎不见杂色的玄色狐裘露出来,毛锋在惨淡的暮色里泛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淡银光泽,随后,赵光义的身影才不疾不徐地探了出来。他戴着同色的风帽,帽檐压得极低,巧妙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显得过于削瘦的下颌,以及那两片因常年思虑过重而缺乏血色的、薄薄的嘴唇。

他并未立刻下车,反而在车厢边缘静坐了片刻,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戴着白玉扳指的右手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狐裘柔软而温暖的领口,那狐裘是西域进贡的极品,触手生温,可他的指尖却依旧冰凉——这并非因为外界的严寒,而是源于心底那翻腾不休、需要极致冷静的算计。他的目光锐利如隼,透过车帘的缝隙,飞快而细致地扫过宋王府侧门的守卫:两名亲卫身着深红色棉甲,甲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手始终按在腰间制式佩刀的刀柄上,站姿笔挺如松,连眼皮都极少眨动,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侧门门楣上的青铜门环雕刻着狰狞的饕餮纹,环身因常年使用而被摸得锃亮,却丝毫掩盖不住其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与肃杀。

赵光义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咽下最后一丝可能影响判断的犹豫。他深吸一口冰冷如刀的空气,那寒气刺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痛感,却也让他本就清醒的头脑变得更加冷静、锐利。随后,他弯腰下车,鹿皮靴子踩在压实的新雪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积雪瞬间没至脚踝,刺骨的寒意透过靴底迅速蔓延上来。他下意识地拢了拢风帽,将面容遮掩得更为严实,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那双眼不像常人在酷寒中那般浑浊瑟缩,反而精光内敛,深不见底,如同藏在最深暗处的寒星,在扫过守卫时其锋芒一闪而逝,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晋王殿下,王爷在书房候着,请随末将来。”一名亲卫上前一步,动作标准地微微躬身,声音低沉得如同埋在深厚雪层下的石头,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有刻入骨髓的规矩与服从。赵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并未出声,沉默地跟在那亲卫身后,迈入了那道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的侧门。

门内是一条笔直的青石板甬道,石板之间的缝隙已被积雪和冰凌填满,走在上面需要格外小心。甬道两旁植着几株老腊梅,此刻枝桠光秃,形态清癯,只在扭曲的枝头顽强地挂着些许积雪,于这肃杀氛围中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孤高的风骨。狂风从高耸的院墙外猛烈地倒灌进来,卷起地上的雪粒,劈头盖脸地打在赵光义的狐裘上,簌簌落下,沾在浓密的毛锋上,很快又被他的体温悄然烘化,留下点点湿痕。他走得并不快,步伐却异常稳健,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石板的正中央——这既像是在下意识地计算着与前方引路亲卫之间最恰当的距离,又像是在默默调整身心,以适应这座王府里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威压氛围。

书房位于王府的最深处,远离前院可能存在的任何喧嚣。尚未行至门口,一股混合着淡淡银霜炭特有香气的暖意便已从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引路的亲卫在距离房门尚有数步之遥时便停下脚步,抬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响了房门,声音清晰地传入内间:“王爷,晋王殿下来了。”

里面传来一声平淡、听不出喜怒的“进”。亲卫这才推开厚重的房门,侧身让开,做出一个标准而无声的“请”的手势。赵光义在门口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外间的寒气作为某种支撑,这才迈步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刹那间,身后一切的风雪与严寒都被隔绝在外,温暖得甚至有些燥热的空气,裹挟着那名贵的炭火香气,如同潮水般将他紧紧包裹,让他一路上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紧绷的肩背肌肉,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书房极其宽敞,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正对面那幅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幅舆图。舆图以厚实坚韧的丝绢为底,边缘以金线精心镶滚,其上用不同颜色的墨迹详尽标注着各方州府:中原核心地带用的是沉稳的正黑色,而新近平定的巴蜀之地,则被醒目的朱红色仔细圈出,旁边还有两个力透绢背、遒劲有力的墨字——“已定”,那笔迹赵光义一眼便能认出,出自王兄赵匡胤亲笔。舆图之下,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长案,案上整齐地摊开着几本奏折,一方端砚中的墨迹尚未全干,旁边搁着一支狼毫笔,笔杆上似乎还刻着细密的小字。

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造型古拙的巨型黄铜火盆,盆中银霜炭烧得正旺。那些炭块通体乌黑,质地紧密,带着天然的细密冰纹,橘红色的火星不时从炭块间的缝隙中“噼啪”一声迸溅出来,随即又黯灭下去。澎湃的热力以火盆为中心向外辐射,将整个书房烘烤得如同暖春,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一层温润的湿度。

赵匡胤就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背对着门口。他今日未着彰显身份的亲王冕服或朝服,仅穿了一件用料考究的深紫色常服,唯有领口与袖口处,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极其简约、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的龙形暗纹。他身形高大挺拔,肩背宽阔,即使只是一个静止的背影,也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足以慑服人心的威严。双手习惯性地负在身后,右手的手指正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左手的手腕——这是赵匡胤陷入深度思考时,一个极少人知、却至关重要的习惯性动作。宫内最亲近的侍从都明白,一旦王爷开始不自觉地摸手腕,便意味着他心中正在盘算着足以影响国运朝局的大事。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牢牢锁定在舆图上那被朱笔圈出的“成都”二字之上,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这厚厚的丝绢,清晰地看到千里之外巴蜀大地的山川河流、城郭民情,看到成都城内升起的袅袅炊烟,看到西川行营森严的营垒与飘扬的旌旗,甚至看到曹彬顶盔贯甲、立于城楼之上巡视的身影。偶尔,他会抬起右手食指,在那“成都”二字旁的丝绢上轻轻敲击几下,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每一下,都仿佛直接敲打在旁观者最敏感的心弦之上。

“王兄。”赵光义的声音在门口适时响起,带着一种经过精心计算的、恰到好处的恭敬——音量不高不低,既能确保清晰地传入赵匡胤耳中,又不会显得突兀或惊扰。他停在门槛之内,并未贸然继续前行,而是垂手静立,等待着对方的回应,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缩,攥紧了内里的衣摆。

赵匡胤并未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轻的、表示知晓的“嗯”,随后才用那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却又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语调说道:“来了?坐。”

赵光义这才应声迈步走入室内,动手解开身上那件厚重的玄色狐裘——狐裘因其用料十足而显得有些沉坠,他脱卸时手臂不得不微微用力,光滑的狐毛与锦缎袖口摩擦,带落下几根极其细微的银色绒毛。一直垂首侍立在侧的老内侍李忠立刻悄无声息地上前,躬身双手接过那件价值连城的狐裘,动作熟练而轻柔地将它折叠得整整齐齐,安置在墙边一张铺着软垫的矮几上,整个过程轻缓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李忠是赵匡胤身边的老人,自陈桥兵变前便跟随左右,最是懂得察言观色,此刻他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不敢有丝毫打扰。

赵光义步履沉稳地走到舆图下首那张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紫檀木圈椅前坐下。椅子做工精良,椅面铺着暗蓝色的软缎锦垫,其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图案,坐上去感觉十分柔软舒适。他刚坐定,李忠便已端着一个银质托盘悄然而至,盘中放着一盏正冒着袅袅热气的汝窑青瓷茶盏,天青色的杯身上布满了细密自然的冰裂纹。赵光义双手接过茶盏,掌心立刻被那滚烫的温度熨帖着,驱散着从外面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他并没有立刻饮用,只是用双手稳稳地捧着茶盏,仿佛在借此暖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杯沿那些凹凸不平的冰裂纹路,目光低垂,落在茶汤表面因他动作而产生的细微涟漪上,像是在利用这短暂的片刻,最后一次梳理和确认自己早已打好的腹稿。

“西川大捷,举国欢腾,弟这几日便是走在街上,也能时时听到百姓们都在交口称赞王兄的英明决断呢。”赵光义率先打破了沉默,开口时语气拿捏得极好,带着真诚的振奋与毫不掩饰的钦佩。他抬起头,目光投向赵匡胤那如山岳般沉稳的侧影,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抹笑容,连眼角的细纹都似乎因此而舒展开来,“曹彬此番,确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克定全蜀已属难得,更能于战后迅疾采取剿抚并用之策,迅速平定叛乱。弟听闻,先前蜀中曾有乱兵滋扰地方,若换作旁人,只怕为了立威早已行屠城之举,而曹彬却只下令处决了几个为首悖逆之徒,将其余协从者尽数编入行营戴罪立功,更是开仓放粮,竭力安抚受战火波及、流离失所的百姓。如今蜀中父老提及曹彬,皆不称其节度使之本官,而因其检校太保之加衔尊称其为‘曹太保’,好似其真已是尽在王兄的太师之下的太保一样。甚至有人感念其恩德,私下里称其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他话语微顿,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茶水温热适口,是上好的龙井,带着清雅的香气。他细细品味般咂了咂嘴,继续言道:“而这战后安抚、恢复民生的功夫,最是考验为政者的耐心与智慧,绝非寻常武将所能企及。此等文武兼备、既善征战又通治理的不世之功,在我朝开国以来,怕是也难以找出第二人了。然,追根溯源,仍是王兄慧眼如炬,识人善任,敢将这平定西川、关系国运的重担全然交付于曹彬之手。若换了那些畏首畏尾、或是急功近利之辈,岂能将此事办得如此周全稳妥?”

赵光义说这番话时,语气恳切,眼神中充满了对赵匡胤决策的叹服,仿佛他此番冒雪前来,真的仅仅是为了表达对兄长的敬佩与对功臣的赞扬。他深知,赵匡胤虽崇尚务实,不喜虚言,但身居高位者,终究也乐意听到合乎情理的称颂之辞,尤其是在做出如此成功的战略决策之后。先将姿态放低,把赞誉之词说到对方心坎里,营造出坦诚关切的气氛,后续那些更为尖锐、甚至危险的话语,才更容易被听入耳中,纳入考量。

赵匡胤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既没有因这番称颂而流露出丝毫得色,也没有显出任何的不耐烦,其面容如同经过精心打磨的和田美玉,温润之下是深藏的坚硬与冷峻。他迈步走向主位那张更为宽大、椅背上雕刻着五爪龙纹、铺着明黄色锦垫的座椅——那是唯有皇帝或监国亲王才能使用的规制。落座时,他的动作沉稳如山,双手自然地放置在扶手上,手指舒展,目光平静如水地落在赵光义脸上,那目光中不含审视,也不带鼓励,只是一种纯粹的关注:“你特意冒雪前来,不会就只是为了向本王说这些溢美之词吧?”

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而易举地便戳破了赵光义精心构筑的铺垫与氛围。

赵光义脸上那层恰到好处的欣悦之色,如同被一阵狂风吹散的薄雾,迅速消退得无影无踪。嘴角那抹笑容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像是失去了支撑般,缓缓收敛起来,脸色也从方才因室内温暖而泛起的微红,转而透出几分失血的苍白。他将手中的青瓷茶盏轻轻放回身旁的茶几上,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双手置于膝盖之上,手指却悄然攥住了深蓝色衣袍的下摆,将那昂贵的料子攥出了一片凌乱的褶皱。他再次压低了嗓音,仿佛担心隔墙有耳,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才开口说道:“王兄明鉴。捷报初传之时,弟确然是欣喜若狂,甚至在府中自饮自酌,连尽数杯以表庆贺。可……待到夜深人静,独自躺于榻上,却是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脑中反复思量蜀中诸多细节,竟是越想越觉得……觉得其中颇有蹊跷,思绪纷乱如麻,待到后来,脊背竟是不由自主地惊出了一层冷汗。”

说到“惊出冷汗”四字时,他甚至还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用手背轻轻擦拭了一下自己光洁的额头——那里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汗迹,这个动作纯粹是为了增强话语的表现力。他的眼神中也适时地流露出几分混杂着后怕与忧虑的情绪,仿佛真的被某种极其可怕的猜想所震慑。

“哦?”赵匡胤的左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动了一下——这已是他脸上所能见到的、极为显着的表情变化了,通常这意味着他提起了一丝兴趣。他并未急于追问,只是微微颔首,用一个简单的动作示意赵光义但说无妨。

“王兄可曾细细思量过,那曹彬在蜀中所行的诸多具体举措?”赵光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着嘴唇逸出,变成了某种危险的气音。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紧紧丈量着赵匡胤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瞳孔是否收缩,嘴角弧度有无改变,手指是否无意识抽动……这些都是他判断自己话语是否奏效、对方心思如何流转的关键依据。

见赵匡胤并未出言打断,反而流露出倾听之态,他心中稍定,继续以一种抽丝剥茧的语调说道:“这其一,便是他在成都北郊,大兴土木,建造那座所谓的‘忠烈祠’,并定下规矩,每年春秋两季,需由他本人或西川最高长官亲自主持盛大祭祀。祭祀阵亡将士,抚慰英灵,本是理所应当的善政。然而,据弟所闻,那祠堂的规制,实在是过于宏大僭越了——正门竟是三间四柱的形制,门前矗立的两尊石狮子,高达丈余,威猛异常;祠内主祭台更是选用上等汉白玉砌成,周围雕刻着唯有皇家才能使用的云纹图案;更令人心惊的是,其所行祭祀的整套礼仪流程,竟是完全比照天子祭祀社稷、宗庙时才使用的‘春秋二祭’之礼,包含了迎神、奠币、读祝文等等一系列繁琐而庄严的环节。王兄,您细想,此等规制,此等礼仪,岂是人臣所能擅用?这已不是简单的追思英烈,其中僭越之心,昭然若揭!”

说到“僭越”这个极其敏感的词语时,赵光义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同时抬起右手,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仿佛在向赵匡胤具象化地描绘那座祠堂令人不安的规模。“人臣而私行天子之礼,即便他曹彬初衷或许是为了凝聚军心、激励士气,可此事一旦传扬开来,落在天下士人与论眼中,会作何感想?那些言官御史,又会如何弹劾?此为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让西川数万将士亲眼目睹、亲身参与这场由他曹彬主导的、堪比国祭的盛大仪式,会让那些浴血奋战的士卒们作何想?他们只会记得,是‘曹太保’为他们死去的同袍修建了如此宏伟的祠堂,是‘曹太保’给了他们死后哀荣,让他们青史留名!久而久之,他们心中感念的,还会是朝廷的爵禄厚赏、是王兄您的知遇提携之恩吗?他们的忠心,只怕会不知不觉间,从朝廷、从王兄您这里,悄然移向那个在祠堂前为他们主持公道、赐予荣光的曹彬!这,便是移忠之始啊!”

赵光义言罢,刻意停顿下来,仔细观察着赵匡胤的反应。他清晰地看到,赵匡胤原本随意放在扶手上的右手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出青白色。虽然赵匡胤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但其眼神却明显地变得更加幽深,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显然是在仔细掂量他这番话背后所蕴含的分量与危险。赵光义心中微微一松,知道这第一条罪状,已然精准地刺中了目标。

“其二,”赵光义趁热打铁,语气中刻意带上了一丝急切与忧虑,“便是他对于西川行营士卒的赏赐与掌控。弟听闻,此番平蜀,朝廷所拨下的赏银本就极为丰厚——寻常士卒每人赏钱五贯,各级将官则按品级层层加赏。然而,那曹彬竟还擅自做主,从蜀中本地的府库之中,额外又拨出了一大笔钱财,以‘犒劳将士辛苦’为名,再次进行赏赐,每名士卒又多得三贯,若有负伤者,赏赐更是加倍。与此同时,他治军又极其严苛,颁布了极为严厉的军纪,严禁士卒骚扰地方、劫掠百姓,但凡有违令者,无论官职高低,立斩不赦,悬首示众。”

他说到这里,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苍白。“王兄,您请细想,他这般做法,表面上看去,是恩威并施,严明军纪。可那些士卒们,既得了他的额外厚赏,实实在在拿到了好处,又从心底里畏惧他那说一不二、铁面无私的军法。长此以往,西川行营那数万百战劲旅,提起曹彬,哪一个不是又敬又畏,口中尊称的,唯有‘曹太保’三字?在他们的心目中,只怕朝廷的威严、王兄您的号令,都已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唯有曹彬一人的身影与命令!这,难道不正是在固兵吗?将本属于朝廷的军队,一步步地,潜移默化地,变成只效忠于他曹彬个人的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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