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李娘子思虑周全,此言甚善(2/2)

接下来,几人又就具体如何与佃户交接款项、由谁负责称重记账、银钱如何支取、选定试点村庄的具体标准(如土地贫瘠程度、村民意愿、村长能力等)、种薯如何集中保管、如何组织运输分发等细节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堂内时而争论,时而附议,气氛热烈而务实。待一切商议出大致框架,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县衙的窗棂染成了橘红色。

李晚婉拒了陆明远留饭的邀请,带着阿九和石磊、石静,告辞离开县衙。在返回野猪村之前,她再次去了那间租赁的小院。出于谨慎,她将空间里的一部分土豆重新取出,放回厢房,使其数量与之前吴勇运送来的大致相符,以应对官府可能的再次查验或清点,只保留了少量在空间中以备不时之需。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道理她始终牢记。

马车踏着暮色,轱辘声在安静的乡村道路上格外清晰,终于回到了野猪村沈家小院。沈母早已站在院门口张望,见到马车,脸上立刻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看到李晚他们平安归来,尤其是看到阿九虽然面带倦色但眼神清明、神色安然,沈母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连忙招呼他们进屋暖和。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堂屋桌前。桌上除了日常菜蔬,还有一小盆李晚带回来的、晚上刚煮的土豆,散发着独特的香气。李晚略作迟疑,还是将今日在县衙的决定——将名下大部分土豆无偿献作粮种——说了出来。她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几乎是她这季土豆收益的大头,担心家人会觉得她过于冲动、不顾自家生计,或者认为她好出风头。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沈福听完,沉默了片刻,拿起桌上的旱烟袋在桌角磕了磕,并没有点燃,只是沉声道:“晚丫头做得对。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是积德。咱们家如今日子还过得去,洼地有出产,你也能挣些银钱,不缺这些。能让更多像往年咱们家那样,青黄不接时揭不开锅的人家有口吃的,有条活路,比什么都强。”他话语朴实,却透着庄稼人最根本的善良,虽然他不是正儿八经的庄稼人。

沈母也放下筷子,温言道:“你爹说得是。庄户人家,最知粮食的金贵,也最知饿肚子的滋味。你能这么想,这么做,心里装着大伙儿,娘心里替你高兴,也觉得踏实。”她夹了一筷子土豆放到李晚碗里,“快吃吧,忙了一天了。”

坐在下首的木墩、大丫、二丫几人,更是听得眼眶微热,心中激荡。他们曾是流落街头、受人白眼的乞儿,最能体会饥寒交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望滋味。木墩瓮声瓮气地说,声音有些哽咽:“主子心善!是天底下顶好的人!要不是主子收留,我们……我们怕是早就冻死饿死在哪个墙角了……”他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扒拉着碗里的饭,仿佛要将这份安稳牢牢吃进肚子里。大丫和二丫也重重点头,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她们不禁暗想:若是当年她们的家乡遭灾时,能遇上主子这样的善人,或者有土豆这样的救命粮出现,或许她们的爹娘就不会活活饿死,她们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沦落为乞儿,受尽欺凌……但转念一想到如今虽然忙碌却吃得饱、穿得暖、有遮风避雨之所的生活,主子待他们从不苛责,反而教他们识字明理,沈家上下也都和和气气,那份积年的酸楚与怨恨,便渐渐被眼前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归属感所取代。

饭后,李晚又让石磊去将村长,以及与沈家交好、之前曾坚定跟着她学新法种田的阿柱、王永年等几户人家的当家人请到家中议事。

不多时,几人便随着石磊来了,堂屋里顿时热闹起来。李晚拿出特意带回的几个土豆样品,向他们详细介绍了这种新作物,说了其高产、不挑地、易饱腹的特性,以及自己打算在村里找几户信得过的人家先行试种的想法。为了让几人更直观地了解,她还让大丫将晚上煮的、特意多留下的几个土豆端上来,请他们品尝。

阿柱、王永年几人都是沈安和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性情憨直爽快,之前跟着李晚学新法种田,家家都增了收,得了实惠,对李晚的本事和为人那是打心眼里信服。此刻听说又有新的好作物,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拍着胸脯答应试种。阿柱之前拿起一个粉糯的土豆,三两口就吃完,如今听说了种土豆的好处后,有些懊悔的说:“嫂子,这东西真不赖!粉嘟嘟的,顶饱!味道也不错!就是……刚吃下去这两个,要是留着做种,说不定能多出好几棵苗咧!”他这带着惋惜的憨直话语,顿时引来堂屋一片善意的哄笑声,连坐在李晚身边安静听着的阿九,嘴角都似乎微微弯了一下。

野猪村的村长心情则有些复杂。他既高兴李晚这次有好东西能想到村里,这让他脸上有光,说明沈家还是把他这村长放在眼里的,又不免想起之前沈族长等人联合一些族老刁难李晚,想侵占洼地利益时,自己未能第一时间坚定站在李晚一边,甚至存了顺势而为、试探一下这新媳妇深浅的心思,结果弄巧成拙,导致与沈家关系一度有些疏远冷淡,不禁有些后悔和尴尬。他搓着手,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明显的顾虑:“安和媳妇啊,你这心意是好的,是想着咱村里人。只是……这消息怕是瞒不住,若是村里其他人家知道了,只怕会闹将起来,说咱们不公。上次没跟着学新法种田,不少人就后悔不迭,肠子都悔青了,这次若知道又没有份,怕是……要堵我家门口骂娘喽!”他叹了口气,显出为难的样子。

沈福在一旁听着,叹了口气,拍了拍村长的肩膀:“老哥,凡事想开些。人心难足,古来如此。有些人,你便是把饭喂到他嘴边,他或许还嫌烫,嫌没肉。晚丫头也不是不想大家都种,实在是种子就这么多,总要有个先后远近,先紧着信得过的、愿意跟着干的人家。若实在难办,引起众怒,”沈福压低了声音,“你就从村里再挑那么几户,平日里为人厚道、不多事,家境也确实困难,口碑还不错的,分些种子给他们,对外就说他们是帮着试种,承担风险的,也算是平息众议,给你自己积攒些村望。” 沈福这话,既是在劝慰村长,替他找台阶下,也隐隐点明了李晚的考量——并非不愿分享,而是要有原则和章法。

其实,李晚的空间里何止这预留的八百斤土豆?若她愿意,完全可以拿出更多供应全村。但她不愿如此。她就是要让野猪村的村民清楚地看到,信任她、支持她、跟着她踏实干活的人,就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走在别人前头。而那些平日里只会嚼舌根、背后使绊子、见利忘义的人,还想不劳而获,从她这里分一杯羹?简直是痴心妄想。这既是一种基于现实的理性考量,确保资源用在刀刃上,也是一种无声的立威,确立她在村里不容轻易挑战的地位和话语权。

送走心思各异的村长和兴高采烈的阿柱几人,夜已经深了。家里人又说了会闲话,沈母催促着李晚早点休息,才各自回屋。

夜里,李晚洗漱完毕,屋内只留了一盏如豆的油灯。她坐在炕沿,看着阿九在自己轻柔舒缓的故事声中,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小脸恬静。她却毫无睡意,轻轻吹熄了灯,独自坐在黑暗中,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洒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她靠在床头,心绪如同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影,摇曳难平。土豆的事情算是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得到了官府的认可和支持,但后续的推广、种植技术的普及、可能遇到的病虫害问题,都还需要她持续投入精力去关注、引导和解决。这绝非一献了之那么简单。

洼地那边,茨菇已经开始采挖,不知王琨和钱贵是否已顺利运到府城的中转塘?赵河对接得是否顺利?那些附上的新菜谱,酒楼的师傅们能否接受?销路如何?会不会滞销?看来明天还得派人去一趟大哥李奇的悦香楼,一方面打探茨菇行情,另一方面也让王大力、狗剩他们用带去的土豆研究几道新菜,比如酸辣土豆丝、土豆烧肉什么的,先在酒楼里试试水,看看食客反应,也算是为日后土豆食材化铺路。

还有洼地的冬季管理和来年规划,虽然鲁耕父子勤恳得力,日常管理无需她过多操心,但大的规划方向,比如来年哪些区域深挖养鱼、尝试哪些新的鱼种,哪些区域淤泥肥沃适合试种芡实、荸荠等水生作物,这些关乎长远发展的思路,还需她来把控和决策。

匠心阁的运营,府城有香姨坐镇,她自是放心,县城有柳芽姐弟打理,日常事务也能维持,但新故事的构思、新玩具的设计灵感,她也不能完全甩手,毕竟这是吸引客源、保持活力的根本。还有之前接下的那两幅大型瓷片画订单,客户要求高,工艺复杂,配色构图都需精心斟酌,也需要挤出时间来完成……

然而,盘旋在她心头最深处,如同阴云般挥之不去的,还是那莫名的、沉甸甸的隐忧。空间里莫名少了二十多袋粮食,绝非她记忆出错或自然损耗。那里面存放的东西,她心中有数。沈安和与李福,一去北地,数月杳无音讯,仅有的两封家书也是语焉不详,只报平安,细究起来,疑点重重。北地……那肆虐的风雪,到底严峻到了何种地步?边关局势是否真的如表面那般平静?他们此刻,是否真的安好?那缺失的粮食,是否与他们正在经历的艰难有关?种种念头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难安。

她索性轻轻起身,披上外衣,推开窗棂,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驱散了屋内的沉闷,也让她精神微微一振。望着夜空中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有些孤寂朦胧的弯月,她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消散。前路漫漫,虽有今日土豆带来的希望与短暂的成就感,但依旧充满了未知的挑战、繁杂的事务与深深的牵挂。她知道,自己不能有丝毫的懈怠与退缩,为了这个逐渐步入正轨的家,为了身边这些依赖她、信任她的人,也为了心中那份或许渺茫、却始终不曾熄灭的、希望能让这世间少些饥馑痛苦的微光,她必须更加坚韧、更加清醒地走下去。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她沉静而坚毅的侧脸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银纱,也映照出前方那漫长而充满未知的道路。

夜色,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