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2)
木窗上镶着磨砂玻璃,其中一块缺了个角,被人用发黄的报纸从里面堵上了。
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透着岁月的痕迹,泛着昏黄的光晕。
唯一不同的是,墙上、地上,甚至司机们的脸上,都沾着黑乎乎的机油污渍。
但没人介意,也没人清理——这可是卡车司机的标志,是荣耀的象征。
王卫东刚走到调度室门口,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
“队长,您手没事吧?”
“流这么多血,快找布条给队长缠上!”
推开门,他看到四五个司机围着队长牛志军。
牛志军的右手上划了道血淋淋的口子,地上散落着碎玻璃和茶叶渣。
“多大点事,不就划个口子吗?想当年老子可是……嘶……”
牛志军一边吹牛,一边用毛巾裹住伤口,话没说完就疼得龇牙咧嘴,“哎哟,真 疼!”
能不疼吗?王卫东瞥见牛志军的伤口皮开肉绽,看着就吓人,这哪是皮外伤?没消毒就用一条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机油毛巾随便一包,能不出问题?
他上前一把扯开毛巾。
“嘶——卫东,你干啥!”
牛志军疼得直抽气,要不是王卫东,换别人这么干,他早一拳招呼过去了。
果然,毛巾下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皮肉翻卷,深得吓人。
“队长,这样不行,搞不好会感染。”
王卫东皱着眉,一脸担忧。
这年头,人们习惯了听天由命——感冒了?喝热水!肚子疼?喝热水!小伤口?糊点泥巴!肚子胀?更好,省粮食!
“感染是啥玩意儿?血止住不就行了?”
牛志军大字不识几个,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词。
王卫东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只好板起脸:“队长,不管咋说,您要不去医务室处理,这只手可能就废了。”
“废了?!”
牛志军脸色大变。
手可是司机的命根子,少一只就成废人了。
“不行,不能废!我得去医务室!”
他猛地站起来,捂着伤口就要往外冲。
可刚到门口,他又停下,扭头看了眼墙上的调度表,眉头紧锁:“不成,今天不能包扎,我还有出车任务。”
小个子队员俞长生赶紧上前推他:“队长,都这时候了,您先去包扎,车我替您出!”
“不行!今天厂里要送一批钢管去大华商贸。”
牛志军摇头。
听到“大华商贸”
,俞长生顿时哑火,不敢再逞强。
另外四个队员也默默别过脸,一声不吭。
王卫东来车队一个多月,对这里的情况门儿清。
卡车司机们因为工作性质,总爱互相照应。
车队里都是些直爽汉子,没啥花花肠子,大伙处得挺热乎。
谁家要是有急事,兄弟们二话不说就帮着顶班跑车。
可唯独大华商贸这趟活儿,没人愿意接。
倒不是嫌路远——从红星轧钢厂到大华商贸才五十公里,一天就能跑个来回。
问题出在路上要经过那个鬼地方—— 坡。
坡这段十公里长的下坡路,简直就是司机的噩梦。
坡,要命坡。
满载的卡车爬坡时只要发动机够劲,猛踩油门就行。
可下坡就由不得你了——根本刹不住!
像王卫东开的解放 坡每年都要吞掉好几条人命,难怪大伙都说这是要命坡。
整个红星轧钢厂,也就开了二十年卡车的老把式牛志军敢接这趟活儿。
所以往大华商贸送货,向来都是牛志军的专属任务。
可眼下牛志军的手伤成这样,连档杆都握不住,别说开车了,就算不去医院包扎也白搭。
要不...让大华商贸那边再等等?俞长生支支吾吾地提议,说完就盯着鞋尖 。
他自己也知道这主意够馊。
大华商贸可是重点单位,给他们运钢管是轧钢厂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半点耽误不得。
这年头,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完成任务重要。
队员们愁眉不展时,牛志军一咬牙正要豁出老命去跑这趟车,突然听见有人说话了:
这次让我试试!
调度室里,牛志军掏了掏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