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河关的血与朝堂的墨(2/2)
河关的血,似乎又热了起来。
成都的相府,墨香里掺着药味。
蒋琬躺在榻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仍在咳嗽。费祎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一封刚写好的奏折,字迹凝重:“公琰,我已经把河关的战况写清楚了,请求陛下立刻调汉中的王平部驰援,再迟……河关就真的保不住了。”
蒋琬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指着案上的一堆竹简:“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费祎拿起最上面的一卷,是谯周的新奏疏,标题赫然写着《请罢姜维疏》,里面说“姜维好大喜功,屡战屡败,耗竭国库,宜夺其兵权,遣还成都”。再往下翻,是一群博士联名的奏折,附议谯周之说,甚至说“若姜维不退,恐陇西将士生变,反噬成都”。
“一派胡言!”费祎把竹简拍在案上,“河关还在厮杀,他们竟在这儿算计功臣!”
“算计的不是姜维……”蒋琬喘着气,眼神浑浊却清醒,“是‘北伐’这两个字。他们想借着河关之战,彻底断了兴复汉室的念想。”
费祎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早朝时,陈祗当着陛下的面说“姜维拥兵自重,恐成董卓、曹操之流”,黄皓在一旁敲边鼓,说“听说姜维在陇西私藏粮草,与魏军暗通款曲”。陛下虽没说话,可那皱眉的样子,分明是听进去了。
“我去找陛下。”费祎起身,“就算跪死在永安宫,我也要把援军求来。”
“别去了。”蒋琬拉住他的手,那只手枯瘦如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气,“陛下昨日又纳了两个美人,此刻怕是连河关在哪个方向都忘了。你去了,只会让黄皓他们更得意。”
费祎站在原地,进退两难。窗外的阳光明明很暖,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正说着,门吏匆匆进来,脸色惨白:“大人,宫里传来消息,说……说陛下准了谯太史的奏疏,下旨……下旨夺姜维的兵权,命他即刻回成都待罪,陇西军务暂由……由阎宇接管。”
“阎宇?”费祎失声惊呼。阎宇是黄皓的心腹,连马都骑不稳,懂什么军务?这哪里是接管,分明是自毁长城!
蒋琬猛地咳起来,咳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指着案上的空白竹简,对费祎说:“拿……拿笔来。”
费祎连忙研墨,扶着他坐起来。蒋琬颤抖着握住笔,笔尖刚落在竹简上,就滴下一滴墨,晕开一个黑团。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写下:“臣蒋琬,泣血启奏……”
“公琰,你身体……”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蒋琬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笔尖在竹简上移动,写得很慢,却字字清晰,“河关虽危,尚有可为;人心若散,万劫不复。请陛下斩黄皓、斥谯周,信姜维、固陇西……臣死之后,愿陛下勿忘先帝之誓,丞相之托……”
写到“死”字时,笔尖顿了顿,一滴墨又落下来,像一滴泪。
费祎看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建兴五年,他和蒋琬跟着丞相在汉中,那时的蒋琬意气风发,说“若得十年,必复长安”。如今十年过去,长安依旧遥远,说这话的人,却已油尽灯枯。
竹简上的字越来越淡,最后几个字几乎看不清。蒋琬的手垂了下去,笔“当啷”落地,滚到榻边。
“公琰!公琰!”费祎的哭喊声响彻相府,却传不出这紧闭的门。
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拍打在窗棂上,像谁在无声地叩门。
而此时的河关,厮杀仍在继续。姜维不知道成都的旨意,也不知道蒋琬的死讯。他只知道,身后是大汉的土地,身前是虎狼般的敌人,他不能退。
马遵的援军杀得勇猛,可魏军太多了,像杀不尽的蝗虫。姜维左臂的箭伤在流血,视线开始模糊。他看见张嶷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半截矛;看见那个投降的亲兵被魏军砍了头,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见马遵的“汉”字旗被折断,又被另一个士兵捡起来,高高举起。
血水流进眼睛里,世界变成了红色。姜维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他想起丞相说过,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原来有些路,从一开始就注定孤独,注定要用血来铺。
他提剑向前,迎着魏军的刀锋,像一道不肯熄灭的光。
河关的血,还在流。成都的墨,已经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