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民间尘影:旧臣行囊里的故国碎片(2/2)

“守住又如何?”王山苦笑,“建兴末年,南中百姓为了交军粮,把种子都吃了;永安郡的士兵,三个月没发过饷,只能靠挖野菜度日……这样的‘汉’,就算守住了,又能撑多久?”

郤正愣住了。他在洛阳陪刘禅饮酒,在朝堂上写文书,从未见过民间的窘迫。他只记得诸葛亮的威严,姜维的执着,却忘了支撑这一切的,是百姓的血汗。

“可……可那是咱们的根啊!”郤正不甘心,又从行囊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块蜀锦,上面绣着残缺的“汉”字,“这是绵竹之战时,一个小兵塞给我的,说‘要是活不成了,让汉旗留个念想’……”

王山看着那蜀锦,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王连晚年卧病在床,拉着他的手说:“当年先主入蜀,百姓箪食壶浆,是盼着能过好日子。若有一天,‘汉’成了百姓的累赘,那它也就该亡了。”

“老大人,”王山指着远处的稻田,“你看那些稻子,去年种的是蜀地的粳稻,今年换了魏地传来的籼稻,长得更饱满。孩子们吃着新米,没人问这米是‘汉’的还是‘魏’的,只知道能填饱肚子。”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粗陶小罐,里面装着些黑色的粉末。“这是我用丞相当年教的法子,在山里采的野蜜和草药,混在一起治咳嗽的。邻村的魏兵小校家孩子咳得厉害,我送了他半罐,昨天他偷偷把收税的册子改了,给咱们村减了两成。”

郤正看着那陶罐,又看看王山掌心的厚茧,忽然明白了什么。蜀国的灭亡,或许从来不是因为少了一面旗,少了一群臣,而是当“汉”的荣光与百姓的生计背道而驰时,那些曾经支撑它的力量,就悄悄散了。

“天色晚了,老大人若不嫌弃,就在寒舍歇一晚吧。”王山把竹简和蜀锦还给郤正,“这些东西,留着也是念想,可日子还得往前过。”

郤正没接,把东西往王山怀里一塞:“给你吧。在下要去犍为郡,找董厥老大人。听说他开了个私塾,教孩子们读书,既教《论语》,也教算学……”

王山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行囊在肩上晃悠,像装着一整个蜀汉的重量。他把竹简和蜀锦埋在老槐树下,和当年的官服印绶作伴。土里的潮气会让字迹模糊,却埋不掉那些藏在日子里的记忆——比如诸葛亮亲自教农夫堆肥的法子,比如蒋琬在灾年开仓放粮的告示,比如那些普通人为了“汉”字流过的汗,也流过的泪。

第二天,王山去镇上赶集,看见布告栏前围了不少人。魏兵贴出了新告示,说要在成都修武侯祠,让蜀地百姓捐钱捐物。有人骂“魏狗假好心”,有人说“早干嘛去了”,吵吵嚷嚷,却没人真的去捐。

王山没凑热闹,买了些针线就往回走。路过张屠户的肉摊时,张屠户喊住他:“王二哥,你说这魏兵修武侯祠,安的什么心?”

“不知道。”王山淡淡道,“不过丞相当年教咱们种的稻子,今年收成不错。”

张屠户愣了愣,随即笑了:“也是,管他谁掌权,有口吃的最实在。”

王山回到家时,妻子正在教儿子写字。儿子用树枝在地上画,画的不是“汉”,也不是“魏”,而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田”字。

“爹,老师说,种好田就能吃饱饭。”儿子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王山摸了摸儿子的头,没说话。他忽然想起郤正的行囊,想起那些被小心收藏的故国碎片——其实,真正的“汉”,从来不在那些碎片里,而在诸葛亮教的农桑之术里,在蒋琬的赈灾粮仓里,在无数普通人“好好过日子”的念想里。

当这些念想被连年征战耗尽,当“兴复汉室”变成百姓肩上的重担,就算有再多忠臣良将,再多“汉”字旗,也撑不起一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郫县的炊烟升起,混着稻谷的清香,飘向远方。王山扛起锄头,走向自家的田地。夕阳把他的影子和稻穗的影子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故国的残影,哪是新生的希望。或许,历史的真相就藏在这烟火里——一个王朝的兴与亡,终究要看它是否能让脚下的土地,长出足够养活百姓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