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岸边露伴的一天(四)(2/2)
黑暗又冰冷,生命迹象即将完全消失……
就在这一刻,描述变了。
模糊的虚影浮现,散发出奇异的生物信息流,如同无数微小的灯塔水母,覆盖在致命的伤口上。
然后是那些让露伴瞳孔骤缩的文字——细胞逆向运作,退化、分解、回溯、重生。
头骨弥合,血管重塑,脑组织重建!
“这……这不可能!”露伴失声低呼,双手猛地撑开桌子,他的视线在书页和词典上对应的词意来回转,好像被书页上描述的超现实景象烫到了。
这不是医学,这也不是科学!
这是……神迹?
还是某种可怕的、违背自然规律的力量。
他脑海中瞬间炸开,之前获得的所有线索疯狂地串联起来。
spw记录中游走于“生物学死亡”边缘的状态。
被称为“stand”的、与病人产生“谐鸣”的神秘能力。
长期“休眠”后极度衰弱的体质。
以及眼前这段发生在少年时期的、字面意义上的死而复生!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个人在之后人生里经历过的、那场导致他需要spw全力救治的“休眠”,根本不是第一次!
他“死”过两次……不,在露伴没有阅读到的地方还有可能存在更多!
这个认知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岸边露伴过去所有的推测和想象。
他一直以为梅戴的特殊是源于某种重伤或罕见的疾病,也或许与spw的秘密研究有关。
但露伴万万没想到,根源竟是这种……这种堪称“复活”的、非人的能力!
一种面对完全未知、超越理解范畴存在时的本能震撼战栗感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他强迫自己继续坐下来读下去,翻译着复活后的代价——爆炸性增强的、地狱般的听觉超载。
少年在海水中痛苦蜷缩,爬上岸后趴在石头上干呕,感觉脑袋快要裂开。
小镇居民的恐惧低语,“海里的怪物”……
露伴的手微微颤抖。
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为什么那个在海堤上眼神凶狠的孩子,会变成如今这个温和隐忍的人。
为什么他对声音如此敏感,左耳后会有那样的光芒。
为什么他的过去如此沉重,需要被深深埋藏在最里侧的部分。
巨大的信息量和情感冲击让露伴感到一阵眩晕,他双手戳着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脑海中翻涌着少年梅戴在海底被幽白鳞光包裹重生的诡异画面,与他记忆中现在梅戴那双沉静地承载了无尽过去的深蓝色眼眸重叠在一起。
现在露伴脑袋里太冗杂了,混合着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敬畏与混乱。
他窥见的不是一段故事,而是一个奇迹,一个悲剧,一个超自然存在的核心秘密。
“回响”……“stand”……
这两个玩意儿是一体的吗。
这种让死者苏生的力量,就是spw记录中提到的东西?
这个人他……究竟是什么个什么东西?
露伴感到自己一直以来对“真实”的认知正在被颠覆,他追求的极致真实,难道也包含了这种神话般的范畴吗。
他再次看向那张书页,目光落在最后一段。
“那次复活,给了他第二次生命,却也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让他永远铭记:活下去,本身就可能是一种无尽的负担。”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攫住了他。
不仅仅是取材者的兴奋,不仅仅是创作者的好奇,这其中夹杂着一丝对于背负着如此命运之人,产生的、近乎悲悯的理解。
他终于明白了梅戴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深海般的孤寂感从何而来了。
岸边露伴,这个一直以来自信能掌控一切、洞悉人心的漫画家,第一次在面对一个并不简单的“素材”时,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认知的极限。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蕴含着惊天秘密的书页收好,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柔。
露伴知道,他现在已经触碰到梅戴绝对不能为外人道的核心区域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没有画画也没有记录,只是静静地坐在工作台前,任由这段刚刚读到的、关于死亡与复生的记忆,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过于庞大的真相,来重新审视梅戴·德拉梅尔这个人,以及他自己这场越来越危险的“取材”行动。
他好似可以听到从深海传来的、宿命的回响,正在他耳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
时间在期待和无数的规划之下无形加速起来,不知道过了一天还是两天,露伴又下手了,然后他成功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将这次撕下来的两张带回家摆放好。
他为自己喝彩,也从各种角度来说为慢慢恢复健康的梅戴而感到高兴——梅戴的身体逐渐强健起来的话,他也就可以多撕一张了。
露伴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接近某个关键的节点,一个解释梅戴·德拉梅尔如何从那个海边的孤狼,蜕变为如今这个温和学者的核心秘密。
他深吸一口气,第不知道多少次地陷入了探索之中。
起初,他的表情还带着惯常的探究和冷静。
好的,塔罗占卜,给那个“回响”命名为[圣杯ace]——一个带着神秘色彩却又符合其水母形态的名字。
水母形态。这也是梅戴第一次清晰地正视那个存在。
这细节让露伴挑了挑眉,记录了下来。
然后,他读到了那个关键事件,露伴的呼吸微微一滞。
梅戴体内被压抑的凶性彻底爆发,那种不计后果的狂暴……这确实与他之前读取的记忆一脉相承,就算是“死”过一次,梅戴依旧如此我行我素。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却有些出乎露伴的意料。
养母赶来,没有责骂,而是用力抱住了他,直到他停止挣扎。
当晚,那句简单却蕴含着温暖和力量的话,通过他自己一字一字翻译出来的结果,重重砸在露伴的心上。
“梅戴,力量是为了守护,而不是为了摧毁。我理解你的愤怒,但不要让愤怒吞噬你,那样你就和伤害你的人没有区别了。”
我理解你的愤怒。
露伴拿着词典的手,微微顿住了。
在接连阅读了梅戴那么多充斥着孤立、暴力、冰冷和“非人”恐惧的记忆后,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清澈地听到了一个真正理解、并且试图引导这个危险少年的声音。
不是恐惧,不是排斥。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极其陌生地涌上了露伴的喉咙。
他迅速将其归咎于长时间翻译导致的干涩,用力清了清嗓子,但目光却无法从那句话上移开。
他继续读下去。
养父带他出海,在风平浪静中,梅戴听到了鲸歌。
“空灵、复杂、悠长的歌声……充满了情绪和一种庞大的包容感,能穿透世间,直至引起他那颗孤独的心脏逐渐跳动,并与之共舞。”
露伴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又代入进去了,几乎听到那段描述——通过文字唤起的、一种浩瀚而悲悯的共鸣。
那是超越人类语言的理解,是孤独与孤独之间的遥远致意。
他看到了梅戴如何被震撼,如何第一次感受到不需要暴力也能进行的“倾听”与“表达”。
之后就是那个决定性的瞬间了,梅戴第一次主动选择的放下。
“他感觉自己在慢慢战胜内心的恶魔。”
露伴凝视着这一行文字,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亲眼见证、也参与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发生在一个灵魂内部的战争与和平。
那个蜷缩在海堤上的、眼神凶狠的男孩;那个在海底“复活”后承受着听觉地狱的怪物;那个为了保护妹妹可以化身凶兽的人……在这一刻因为一份无条件的理解,因为一段浩瀚的歌声,因为对家人的责任与爱,第一次、主动地、选择了克制,选择了另一条路。
“想要被世界倾听,首先自己要学会倾听世界,并用世界能理解的方式去表达。”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答案,清晰地印在书页上,也印入了露伴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