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湛番外 清醒的凌迟(1/2)
城外烽火连天,血色浸透了残阳。
一女子一人一马,自尸山血海中杀出重围。
剑锋卷刃,握剑的手虎口崩裂,体力几近枯竭,那双眸子却淬着寒冰般的狠厉。
脸上溅满血污,辨不清原本的肤色,唯有一头青丝在猎猎风中狂舞。
那一袭红衣,早已分不清是原本的艳色,还是被层层叠叠、粘稠温热的鲜血彻底染透。
那抹红,是死寂战场中唯一刺目的亮色,灼得人眼疼。
周遭的厮杀呐喊、兵戈交击,仿佛都在她策马冲出的瞬间凝滞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一个名叫阿榆的姑娘。
我将她带回了军营。
心腹近卫低声劝诫:“将军,荒野孤女滞留战场,恐是敌国细作,不得不防。”
我心头亦有疑虑盘桓,然目光触及她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和那身被血浸透的、分明是燕昭百姓式样的衣衫,终是不忍。
斥责道:“她为我燕昭浴血杀敌,岂能因无端猜忌弃之不顾?好生照料,不得有误。”话虽如此,暗中的戒备却已悄然布下。
她高烧三日,滚烫如火。
我夜夜巡视营盘后,总会不由自主踱至她帐前。
灯火昏黄下,那张沾染血污的脸庞被洗净,露出清丽至极的轮廓。昏睡时,眉宇间那股战场上逼人的锋芒尽敛,柔和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姑娘,本该在锦绣闺阁中赏花弄月,而非在修罗场上以命相搏。
她的眉尖又蹙紧了,似陷入极不安稳的梦境,唇瓣翕动,溢出破碎难辨的呓语。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想抚平那抹愁痕。指尖尚未触及,却被她滚烫的手猛地攥住,力道惊人,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将士们皆知我林湛,性情冷肃,不苟言笑,对女子更是疏淡有礼。
父亲曾属意清河郡主杜芷溪为媳,我亦无不可。年岁渐长,成家立业,安父母之心,本是份内之事。
与芷溪姑娘相看数面,她恭俭温良,才情俱佳,确是可堪主中馈、奉尊长的良配。我甚至能清晰勾勒出未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图景。
一切本该顺理成章,直至那场宫宴。
我无意间瞥见,她清澈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世子黎的身影,眼底深处,蕴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愁。那一刻,我心中了然——她心有所属,非我。不过是囿于父母之命,无力挣脱罢了。
奇异的,我并未生出被欺瞒的怒意,反倒涌起一丝同病相怜的喟叹。
我们这般身份,婚事何曾由得自己?不过是家族权衡的棋子。
于是,我寻了个机会,坦然相告:“杜姑娘,若你愿嫁,我此生必以礼相待,不负结发之情。若你心有不甘,我亦不强求,自会设法周全。”
最终,我们默契地选择了暂时的伪装,维持着表面的相安无事,给彼此留一条退路。
我曾以为,此生便如这精心规划好的棋局,按部就班,难起波澜。直至,荒野之上,遇见了她——那个以血为妆、以剑为歌的女子。
此刻,她滚烫的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指,那温度透过皮肤,直烫进心底,泛起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柔软。
是对她孤身陷阵的欣赏?还是对那坚韧目光的震撼?抑或……是别的什么?那日她浴血突围的身影,已如烙印,刻在眼底。
她终于醒来,眼睫颤动,缓缓睁开。
初醒的迷蒙散去,那双眸子清亮如寒潭,竟痴痴地望向我,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难以言喻的炽热。
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喉间有些发紧,只得避开她的视线,转身拿起案几上的陶壶,倒了一盏温茶。
“喝吗?”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哑。
她顺从地接过,指尖无意相触。
我正欲询问她的来历,她却忽地瞥见我袖口内侧一道不甚起眼的剑穗纹样,眼底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唇边绽开一个明媚到灼人的笑容。
“你看,我说过,我不会死。”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充满笃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笑容爽朗,带着不容置疑的信赖。
我知道,她认错了人。
她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袖口有相同纹样、曾与她有过生死之约的人。解释的话语在舌尖滚了滚,却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注视下,无声咽了回去。
那一刻,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悄然滋生:若她认错了,那便错着吧。能在兵临城下弃她于死地之人,何堪托付?这阴差阳错的真心……我接下了,便绝不会负她!
我将她安置在营中最稳妥的角落,以故交之女的身份遮掩。
她伤势渐愈,性子里的明烈便再也藏不住,像一簇跳动的火焰,给肃杀沉闷的军营带来异样的生机。
她不爱女红,却常溜去校场看士兵操练,眼神专注,偶尔与我论起排兵布阵,见解竟也犀利独到。我默许她的“放肆”,甚至会在无人处,递给她一柄未开刃的剑,看她尚未痊愈的手笨拙却认真地比划。
心底那丝异样的柔软,如同藤蔓,在日复一日的相对中,悄然缠绕滋长,越勒越紧。
我小心地避开关于她身份的话题,她也默契地不问。
那袖口的纹样,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是悬在我心头的利刃——我知这偷来的平静,终有尽头。
这日,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营帐。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黄昏的宁静,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冲中军大营。
守卫的呵斥声被粗暴地打断,沉重的帐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凛冽的杀气裹挟着风尘卷入。
来人一身玄甲,肩披墨色大氅,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刃,正是威名赫赫的安平侯!他锐利的目光如鹰隼,瞬间攫住帐中主位的我,声音冷硬,不容置喙:
“林湛,把公主交出来!”
“公主?”我心头剧震,面上却极力维持着惯有的冷峻,缓缓起身,迎向那道迫人的视线,“侯爷何出此言?末将营中,只有伤兵与百姓,并无什么公主。”
袖中的手,已悄然紧握成拳。他竟寻来了!还如此笃定!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如刀锋刮过我的脸:“不必装糊涂。本侯的暗卫亲眼所见,你从城外带回一个重伤的红衣女子。她,就是陛下寻了整整三个月的嫡公主——姬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姬榆……公主?
那个在荒野上狠厉拼杀、在我榻前脆弱紧握我手、在校场边眼眸晶亮追问兵法的女子……竟是燕昭最尊贵的帝女?那个袖口纹样所代表的、她曾交付生死信任的人……竟是眼前这位权势煊赫的安平侯?!
帐内死寂。
我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以及心底那座刚刚垒起、名为“私心”的沙塔,轰然崩塌的巨响。阴差阳错,竟至于此!那点曾以为可以握住的温暖,此刻却如流沙,正从指缝间飞速流逝。
我以“保护”为名将她藏匿,实则不过是贪恋那误投于我身的、本不属于我的目光与依赖。这卑劣的私心,在“公主”二字面前,无所遁形。
我无法容忍自己继续成为这场错认的帮凶,无法在她澄澈信任的目光下,扮演另一个人的影子。欺骗她的感情,比战场上任何一道伤口都更令我无法承受。
于是,我亲手浇熄了那簇曾试图靠近她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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