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灼目(2/2)
翻译就这么在一侧努力跟上节奏,语气和姿势都像是被钢丝吊着一样紧绷。虽然可怜这位翻译小哥年纪轻轻就被迫参与了过高强度的文字工作,但江卓也不含糊,从头到尾还是都用中文回复,带着没派上什么用场的真挚愧疚拜托安德烈再翻译回去。
双方在开场礼节性寒暄几句以后,便有专门的侍者领入旁侧的半开放式休息区。那里视野更开阔宽广,能直接看见延伸到海岸外的浮桥和停在外侧的一架中型直升机。显然,是这座岛到附近其他岛屿的交通工具,为了给威尔斯随时启用而停放在了这里。
江卓坐下之前,顺手将袖口向上理了下,露出手腕上那只极简却不失贵气的手表。威尔斯扫了眼,用光是语气就能听得到奉承意味的话来了一句含蓄的称赞,笑得愉快又爽朗。
安德烈帮他翻译:“我虽然没合作过太多,但也听人说过亚洲客户审美都很好。”
江卓只是回以一个温和到有些失真的笑。
侍者送上两杯冰镇的柑橘酒后,立刻给自己灌了一口的威尔斯终于进入正题。他侃侃而谈、落落大方,谈到项目规划、年度预算和分类细节,节奏像是把自己练了几十遍的演讲背诵给对方听一样。
他确实很适合演讲。
而江卓也听得很认真,从心里到外在都是一样,却又像是随时能从中抽身——一种“永远掌控节奏”的专注。看似他并没有太多太严谨的要求,偶尔他提出的问题精准切入结构漏洞,让威尔斯不得不临时思索几秒才给出回应。
“我希望这个项目能成为南大西洋的明珠。”威尔斯用英文说,“我希望它不要变成你们那边常见的……呃,怎么说呢,受人唾弃的‘烂尾楼’。”
只有最后一个词用的是中文,也方便了翻译小伙子的忠实重复。
江卓平静地接话,稳稳当当地回应了威尔斯附会的比拟。
这群家伙话语里的暗喻和比拟太多,实际上的效果非常复杂,安德烈看似无表情认真工作,但翻译时几度差点打结,改口了两三次,但已经是很少,作为一个明显没有太多工作经验的人来讲已经算是极其优秀的水准了。
寒暄、试探、互相吹捧、控制场面……整套流程在短短二十分钟内完成,而江卓轻松驾驭一切,开始回话的时间不超过一秒,像是完全不需要思考。
“cheers!”
威尔斯仍旧精力充沛,表现的像是只是趁着这个机会来一杯酒,找个借口多喝点,“和我想象的一样顺利!江,尝尝这里的橘子酒,可不是那种酒味果汁,我的调酒师可是我专程请来定居的大师,我总管她叫‘艺术家’!对了!我让人给你的助手和保镖也送去了一些,你如果想,事情结束后我们可以一起开一个party,一晚上鸡尾酒畅饮,大家都能喝个痛快!”
这时候他倒是不用翻译了,中文说出来比刚才谈判时的英文还顺溜。江卓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为什么。请来安德烈这个翻译除了只说英文利于他用母语更利索的谈判,也为了重要谈判细则时的“缓冲时间”——万一他久久无法决策,可以拖延一段时间。
但是显然,yuri jiang,也就是江卓比他想象的要更好说话,这点保险措施没派上多少用场。
“还是算了吧。”江卓又笑笑,“我那几个保镖有一半神经过敏,万一发起酒疯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至于助手……看她的脸色,为了肝脏健康,应该还是少喝为妙。”
在威尔斯感到不满前,他扬起了酒杯:“在我们国家,对人能有的最大敬意就是一口把对方邀请喝的酒完全喝光。我个人很少遵守这种习俗,因为您也知道,这样会难以品尝到所有的甘香。但现在的情况特殊,我还是希望能向您展现出同等的敬意。”
他一口便喝完了一杯酒,面不改色的同时视线流转,顺嘴调侃了一句,“好吧,我现在意志更坚定了。要是总在下属们面前这么做,实在很难维持住正经八百的形象。”
威尔斯大笑,“你要是喜欢喝,我就让调酒师这几天一直跟着你们,一步也不离开。就算不能喝醉吧,有一个算一个起码也要尝尝。说实话,如果不是飞机前些天被我的两个小侄女借去玩——你的要求又来的凑巧。我本来都准备在上面放一些了,但也许是我偏颇,总觉得预先调的总没有当场来的要好!”
威尔斯说完,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听上去像在“炫耀奢靡”,但他这种人从来不会道歉,只会把情绪转成更多的热情。
他耸耸肩,摆手让侍者再添满两人的杯子,举杯朝江卓晃了晃,表情夸张得像随时要去演歌剧的男高音,“朋友,你能在十六个小时横跨大半个星球来赴会,这已经比我们这里的大部分人更讲究‘现场感’了。我怎么能怠慢?”
江卓轻轻一笑,“只是时间恰好,我正好空出了一段日常。”
“那也是一种‘命运’,不对……是缘分,这个词没错吧?”
听到这话,江卓眯了眯眼,记忆回溯到先前。
几个小时前——
属于威尔斯家族的私人商务机在国内的大型机场起飞前,季微裹着条薄毯靠在休息舱最末端,脸部仍带着“死亡”留的假痕迹,比如没抹干净的尘土。她这一身衣服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呼吸有些急促,但眼神十分清醒。
空姐和威尔斯显然国籍相同,业务能力比普通的强了不少,考虑周全的堪比专业管家。虽然不会中文,但她尽可能的想要贴合对方的交流方式,交代可选择的饮料时拿了图文卡片,方便展示给两位明显母语不是英文的人来看看。
“我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帮我。”
季微没有立刻用放到眼前的湿毛巾,低声道,嗓音因为几小时以前被烟尘刺激而带着些许嘶哑,“明明他看得出来我是在装死……他为什么要配合?”
江卓当时只是在机舱窄小的灯光下读书,摆了摆手就让空姐不用理会自己——毕竟他也不想吃什么东西。随后,他头也没抬,习惯一样露出一个平静而礼貌的微笑,并且有问必答的给出一个语气不同于安抚,更像是慈祥的推论:
“因为他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