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厅的鸿门宴(2/2)

“新姑爷要是没别的事,老奴带你去账房认认门?”福伯提议道,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敲。

“好啊,多谢福伯。”

跟着福伯往账房走,路过一片青竹林时,沈砚无意间瞥见竹林深处有个黑影闪了一下,快得像风吹过竹叶的影子。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只有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地上的积雪连个脚印都没有。

“怎么了,新姑爷?”福伯回头问,眼神里带着点“你看到了什么”的探究。

“没什么,”沈砚摇摇头,指了指竹林,“好像看到只兔子跑过去了。”

福伯笑了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这府里哪来的兔子,怕是姑爷看花眼了。前几年倒是有只野狐狸偷鸡,被赵头领打折了腿,早就不敢来了。”

沈砚没再说话,心里却越来越不安。这靖安侯府,就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到处都是窟窿眼,每个窟窿眼里都藏着蜜蜂,他这个外来的“马蜂”,一举一动都可能被蜇。

到了账房,福伯把他交给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也就是柳夫人说的老周。老周穿着件半旧的湖蓝色长衫,袖口磨得发亮,手里攥着串算盘,珠子被盘得油光锃亮。他笑着对沈砚作揖:“沈姑爷不用紧张,账房的事不复杂,无非是记记账、对对数,跟着我学几天就会了。”

沈砚客气地回了礼,福伯便告辞了。看着福伯拄着拐杖远去的背影,沈砚突然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好像变了——刚才在厨房附近还颤颤巍巍,一步三晃,现在却稳健得很,拐杖更像是个多余的摆设,敲在地上的声音都透着股节奏感。

他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这个福伯,绝对有问题。

老周不知什么时候递过来一本账册,纸页泛黄,边角卷得像波浪。“沈姑爷,先熟悉一下府里的账目吧,这是上个月的采买账。”

沈砚接过账册,翻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小楷看得他头都大了。他一个学历史的,对数字最不敏感,上学时数学从没及格过,当年考公时行测的数量关系全靠蒙。让他管账,这不等于赶鸭子上架,还是架在火上烤的那种?

“那个……周先生,”沈砚硬着头皮说,手指在账页上乱点,“我对算术不太精通,这‘两’啊‘钱’啊的,换算起来有点晕……”

老周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没关系,慢慢学嘛。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老奴刚开始做账时,还把‘贯’写成‘石’,被侯爷骂了半个月呢。”

沈砚叹了口气,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看着看着,他发现了个奇怪的地方。账册最后一页有项“特殊支出”,用朱笔写着“纹银五十两”,后面却没注用途,只画了个小小的“△”符号。他往前翻了翻,每个月都有这笔支出,多则百两,少则三十两,符号有时是“△”,有时是“□”。

“周先生,这‘特殊支出’是用来干什么的?”沈砚指着那项问,心跳有点快。

老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像被冻住的湖面,眼神有些闪烁,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算盘:“这……这是侯爷和夫人亲自安排的,具体的老奴也不清楚。沈姑爷还是不要问了,免得惹祸。”

沈砚心里的疑团更大了。连账房先生都不清楚的支出,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是给外面人的好处费?还是……和昨晚那暗门有关?

他没再追问,假装继续看账册,指尖却在“△”符号上轻轻敲了敲——这个符号,像极了昨晚槐树暗门的形状。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怒骂和桌椅倒地的脆响,像是有人在打架。沈砚和老周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怎么回事?”老周放下算盘,起身想去看看,刚迈过门槛又退了回来,对着沈砚笑道,“沈姑爷在这儿等着,老奴去去就回。”

沈砚哪坐得住,也跟着走了出去。远远就看见院子里围了一群人,赵虎和几个护院扭打在一起,打得还挺激烈。赵虎虽然人高马大,像座黑铁塔,但那几个护院身手也不弱,腾挪躲闪间,竟把赵虎逼得连连后退。

“砰!”赵虎被一个瘦高个护院踹中胸口,踉跄着后退几步,撞翻了旁边的花架,青瓷花盆摔得粉碎。

“住手!都给我住手!”老周大喊着冲了过去,手里还攥着那串算盘,像是要用它当武器。

沈砚站在人群外围没动,他的目光落在赵虎和护院们的动作上。他们的拳脚看起来杂乱无章,呼喝声也够响亮,但沈砚却看出了门道——赵虎的拳头每次都擦着护院的肩膀过去,那瘦高个护院踹向赵虎的脚,明明能踹中肚子,却故意偏了半寸,只碰到了衣襟。

这哪是打架,分明是在演戏!

而且,他注意到,赵虎的眼神时不时瞟向前厅的方向,像是在观察什么人的反应,嘴角还偷偷撇了一下——那表情,像极了他同事在老板面前假装努力工作时的样子。

沈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假的,都是假的。

从柳清鸢的“体弱多病”,到柳承毅为鸡发火的“暴躁易怒”,再到现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护院互殴”,全都是演的!

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又在防备谁?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赵虎“哎哟”一声,被那瘦高个护院一拳“打”在嘴角,踉跄着跪在地上,嘴角还“流”出了点血——沈砚看得清楚,那血是从他藏在手心的红布条里挤出来的。

瘦高个护院见状,赶紧停手,“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头领!小的不是故意的!您饶了小的吧!”

赵虎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没事……起来吧……是我自己不小心……”

戏演完了?

沈砚正觉得不可思议,就看见柳承毅和柳夫人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柳清鸢跟在他们身后,手里还拿着那本线装书,仿佛刚才的喧哗与她无关。

“这是怎么回事?”柳承毅皱着眉头,脸上的“怒火”比刚才摔茶杯时还盛,脚步却慢悠悠的,像是在散步。

赵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地,脑袋埋得低低的:“侯爷,是属下无能,跟兄弟们起了点争执,扰了侯爷清静,请侯爷降罪!”

“废物!”柳承毅骂了一句,脚却没像沈砚预想的那样踹过去,只是挥了挥手,“都散了!以后再敢在府里打架,就撕你们的皮!”

“是!”众人齐声应道,赶紧作鸟兽散,连地上的碎花盆都没人敢捡。

柳承毅瞪了赵虎一眼,转身对柳夫人笑道:“让夫人见笑了,这群莽夫,就知道打架。”

柳夫人笑了笑,伸手理了理他被风吹乱的衣襟:“没事,男人们嘛,打打闹闹才热闹。走,回屋吧,我让厨房炖了鸡汤。”

夫妻俩相视一笑,并肩往内院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柳清鸢,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警惕,反而带着一丝复杂和……不易察觉的警告,像在说“别多问,别多想”。

沈砚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或许,这靖安侯府的每个人,都在演戏。

他们用暴躁、温婉、体弱、凶狠作伪装,像一群戴着面具的演员,在精心编排的剧本里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而他这个突如其来的赘婿,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他们维持多年的平衡。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底下藏着无数秘密。想要活下去,光靠装傻充愣恐怕不行了。

他得尽快弄清楚,这场戏的剧本到底是什么。

还有,那只被柳承毅小题大做的鸡,到底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