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地重游(2/2)

他任由白珩挽着,脚步随着人潮移动,目光呆滞地掠过她所指的一切——精巧的模型、惊险的杂耍、诱人的小吃、华美的衣料。

他的脸上没有好奇,没有厌烦,也没有沉浸式的欣赏,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平静,或者说,麻木。那些足以让寻常人流连忘返、惊叹不已的景象,落在他眼中,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色彩、声音、气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失去了直接触动心弦的力量。

对于白珩热情的介绍和询问,他大多只是极其简短地回应:“嗯。”“好。”“随便。”

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倾向。当白珩真的拉着他排了长长的队,买来那两个号称“一口爆浆”的琼实鸟蛋烧,献宝似的递到他嘴边时,他也只是接过来,机械地咬了一口,咀嚼,吞咽。

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但白珩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却找不到一丝品尝到美味的愉悦或满足,只有完成任务般的平淡。

“好吃吗?”白珩忍不住问,心中带着一丝渺茫的期待。

苏拙顿了顿,似乎在感受口腔里的味道,然后点了点头:“嗯,好吃。”

很简短很呆愣的评价。

就像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

白珩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一瞬,但她迅速重整旗鼓,拉起苏拙的手:“走,我们去金人巷!那里的小玩意儿更多!”

金人巷是长乐天里一条以售卖各种手工工艺品、稀奇古怪收藏品和古董仿货闻名的巷子,巷道狭窄曲折,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招牌古旧,充满了时光沉淀的气息和淘宝的乐趣。这里的人流相对稀疏一些,氛围也更显悠闲。

白珩放慢了脚步,试图让苏拙能更仔细地观察那些琳琅满目、充满巧思或故事的商品。

她拿起一个机关精巧的木质小鸟,轻轻拧动发条,小鸟便扑棱着翅膀,发出悦耳的鸣叫;她指着一面据说能照出前世影像的“三生镜”,开玩笑地问苏拙敢不敢照;她在一家卖各种稀有矿石和结晶的摊位前驻足,拿起一块内部仿佛封存着星云漩涡的蓝色晶石,对着阳光仔细端详,赞叹其美丽。

每一次,她都带着期待看向苏拙,希望这些带着烟火气与奇趣的小东西,能多少勾起他一丝一毫的兴趣,哪怕只是短暂的出神或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但苏拙依然只是看着。

看着小鸟扑翅,看着镜面模糊的反光,看着晶石中的星云。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最冷静的观察者记录着客观现象,却没有投入任何主观的情感或好奇。他甚至会顺着白珩的示意,接过她递来的小物件,拿在手中打量,动作轻柔,却仿佛只是在确认其物理属性,而非欣赏把玩。

走到巷子深处一个相对安静的拐角,一家专卖各种玉饰和小巧雕刻的店铺前,白珩终于停下了脚步。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松开一直挽着苏拙的手,转身面对着他。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巷子,在她白皙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仰头看着苏拙,脸上那刻意维持的、过于灿烂的笑容渐渐淡去,露出底下真实的担忧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紫眸中映着他平静到近乎漠然的脸。

“苏苏,”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努力压抑的微颤,“你……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吗?这些热闹,这些有趣的东西,这些……活生生的气息?”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触感温热,却让她觉得指尖发凉。

“你看看我,苏苏。看看这里。”她的声音更轻了,近乎耳语,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别这样……好不好?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情绪也好……生气、不耐烦、觉得我烦……什么都行。别像现在这样……像个漂亮的人偶。”

苏拙静静地听着,目光与她对视。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水光,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微颤和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与无助。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有所回应,哪怕是为了安抚她。

于是,他动了动嘴角,非常缓慢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极其标准的、肌肉牵动形成的笑容弧度。嘴角上扬,眼角却没有任何相应的纹路,眼神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与空洞。它完美地模拟了“笑”这个表情,却抽离了所有属于“笑”的情感内核——愉悦、温暖、无奈、宠溺……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无的、浮于表面的表情符号。

“我没事,白珩。”他开口说道,声音平稳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安抚,“只是……需要点时间。”

这个空洞的笑容和标准化的安慰,比任何激烈的拒绝或痛苦的嘶喊,都更让白珩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与心痛。她猛地收回手,转过身,肩膀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迅速抬手,用袖子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再转回来时,她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明快的笑容,尽管眼角还残留着一丝微红。

“没事就好!”她用力点了点头,语气重新变得轻快,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我们再往前逛逛?听说前面有家茶楼,说书先生讲的故事特别精彩!”

她再次挽起苏拙的手臂,力道比之前更紧了些,仿佛要借此抓住什么即将飘散的东西。她不再刻意指东指西,只是挽着他,沉默地走在逐渐西斜的日光里,穿行在依旧繁华、却仿佛与他们隔着一层无形壁垒的街巷之中。

苏拙顺从地跟着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收起,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与空洞。仙舟的喧嚣与色彩,身边女子努力维持的活泼与深藏的忧惧,都如同远处舞台上演出的戏剧,他能“看见”,能“听见”,却始终无法真正“走入”。

那层由内心虚无构筑的、隔绝一切的透明壁障,依然牢固地存在着。而他自己,尚且不知,该如何找到打破它的钥匙,甚至是否还拥有寻找钥匙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