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神河记(2/2)
这句话落在神河里,没有激起半分浪花,却像一道惊雷,劈进了玉琮灵的意识里。它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能通天地的力量,在人间的悲欢面前,竟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神河忽然再次翻涌起来。浪头比之前更猛,拍打着玉琮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阿芜的话音,像是触发了某种天地的谶语,那把无形的利刃,终于落了下来——不是劈向阿芜,而是劈向了玉琮灵的青玉之身。
玉琮灵只觉得一阵刺痛,从意识深处蔓延开来。它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温润的青玉表面,竟泛起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那些裂纹像蛛网一样,迅速蔓延,原本光滑如镜的玉肤,一片片剥落下来,掉进神河里,化作细碎的青玉屑,被金浪卷着,飘向远方。
玉肤剥落的地方,露出了内里更浅的玉色,却也带着触目惊心的斑驳。
阿芜惊得站起身,下意识地想去接住那些剥落的玉屑,可指尖触到的,只有神河冰冷的浪花。她看着玉琮灵斑驳的身躯,眼眶瞬间红了。她终于明白,这场对话,不仅没解开她的迷茫,反而伤了这尊守了千万年的玉琮灵。
神驹在一旁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低沉的嘶鸣。它仰头望向神河的尽头,那里的浪涛越来越汹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着它。
玉琮灵的意识,在玉肤剥落的刺痛里,渐渐清明。它终于懂了,天地的法则,终究抵不过人间的共情。它用道理去渡人,却忘了,人心不是冰冷的玉石,不是用法则就能轻易拆解的。那些没说透的心声,那些没契合的共情,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削掉了它的玉肤,也削掉了阿芜心底最后一丝希望。
阿芜看着斑驳的玉琮,忽然蹲下身,捂住了脸。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的哭声,混着神河的浪涛声,在空旷的秘境里,久久回荡。
神河的水,还在涨。千里之外的人间,杏花雨又落了。
四、空篮归尘,金沙遗梦
哭声混着浪涛声,在神河秘境里飘了许久,直到阿芜的肩膀不再颤抖,她才慢慢抬起头,眼眶通红,却没有再掉泪。
她站起身,望着神河尽头翻涌的金浪,那里的光芒越来越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消散。神驹焦躁地甩着尾巴,一步步走到她身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阿芜知道,秘境的门要关了,她该走了。
临行前,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背上解下一个藤编的篮子。这篮子是她出发前,母亲亲手为她编的,竹篾细密,还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她原本想着,若是寻到金沙古国的神迹,便捡些金沙、拾些奇花装进去,带回家去,让母亲也看看这传说中的盛景。可一路走到现在,篮子里空空如也,只装着一路的风尘和满心的遗憾。
阿芜蹲下身,将空篮子轻轻放在玉琮台的角落,对着斑驳的玉琮灵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是我扰了你千万年的清净。”
玉琮灵的意识微微颤动,青玉肌理里的莹光黯淡了几分。它看着那个空篮子,忽然读懂了什么——这篮子装的不是金沙奇花,而是一个凡人女子的执念与期盼。它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心音变得断断续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和与笃定。
这时,神河的浪头猛地掀起一丈高,一道白光从浪涛里射出,直直落在阿芜和神驹身上。阿芜只觉得一阵眩晕,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蜀山的断崖边,脚下是之前误入的那个水潭,潭水清澈,波澜不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大梦。
神驹低嘶一声,蹭了蹭她的手心。阿芜回头望向身后的山林,青山连绵,云雾缭绕,再也找不到神河秘境的入口。她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青玉的温润触感,眼眶又一次热了。
她牵着神驹,一步步走下断崖,没有再回头。
而神河秘境里,玉琮灵静静立在玉琮台上,看着那个被留下的空篮子。金浪慢慢退去,水位一点点回落,最终停在了最初的高度。阳光透过神河的水层,洒在斑驳的青玉身上,也洒在空篮子上,篮子的竹篾里,不知何时落进了几粒金沙,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
玉琮灵的意识里,第一次生出了名为“怅惘”的情绪。它终于明白,天地法则之外,还有人心的柔软。那些被对话声削掉的玉肤,是它不懂人间悲欢的代价;而那个空篮子,是一个凡人女子留在神河里的,一场未完成的梦。
千万年后,金沙古国的遗迹重见天日,考古学家们在遗址里发现了一尊素面玉琮,玉琮的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像是被什么东西削过一样。而在玉琮的旁边,还躺着一个残破的藤编篮子,篮子里,藏着几粒闪着光的金沙。
没人知道,这尊玉琮和这个篮子,曾见证过一场跨越天地的相遇,也曾藏着一段被对话声削碎的,金沙遗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