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坟场航图(2/2)
“当然。”璃虹抹了把汗,“船上需要有人协调各系统。精灵祭司听我的,矮人工程师也听我的。你只管开船和打架。”
她说完,转身又出去了。门关上时,林源听见她在走廊里对谁喊:“b区的材料什么时候到?催!”
艾尔拔掉数据线。第三只眼的光芒恢复正常亮度。
“她比数据描述的更……”他寻找措辞,“有行动力。”
“她一直这样。”林源站起来,“走吧。去看看船坞。”
***
船坞建在绿绒星背阳面的轨道上。原本是个小行星采矿站,现在被改造成了临时造船厂。林源和艾尔乘坐穿梭机抵达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停住了呼吸。
不是宏伟,是……拼凑。
一艘船的骨架已经搭起来,长度大约三百米,但结构极其怪异。船头是精灵风格的流线型,覆盖着正在生长的生物护甲——那是活体植物,靠祭司的生命力维持。船身中段是矮人族的厚重锻造工艺,钢板铆接的缝隙里透出暗红色的光,那是熔炉的热量。船尾是机械族的几何结构,裸露的管线像血管一样搏动,输送着冷却液和能量。
上千个工程机器人在骨架周围飞舞,焊接的火花像一场逆行的流星雨。更远处,精灵祭司们围成三个同心圆,咏唱声通过扩音器放大,在真空中听不见,但林源能感觉到那种共鸣——他的左手掌心在发烫。
艾尔走到观察窗边,第三只眼扫过整个工程。
“进度比预期快。”他说,“但问题很多。生物护甲和金属船体的接口处有排斥反应。逻辑核心的脉冲频率和生命共鸣的波长不匹配。还有引擎……”他指向船尾,“矮人的物质固化引擎会产生强烈的现实场,会干扰精灵的叙事场。两股力量会在船体内部对冲,除非找到精确的平衡点,否则船会在启动瞬间解体。”
“你能解决吗?”林源问。
“需要时间。”艾尔调出工程图,手指在空中虚划,标记出十七个关键节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需要重新计算结构应力。还有能源分配……”
他话没说完。
船坞的警报突然响起。不是一声,是所有警报同时响起,频率高到刺耳。
观察窗外的星空,开始“凝固”。
不是比喻。是真的凝固。远处一颗恒星的闪烁停止了,光保持在一个固定的亮度。更近处,一块漂浮的工程废料突然停在半空,既不前进也不旋转,就像被钉在玻璃标本里的虫子。
然后,所有的工程机器人同时停止动作。焊接火花停在喷射到一半的状态,像凝固的橙色喷泉。精灵祭司的咏唱声——通过船坞内部通讯能听到——突然卡在一个音节上,无限延长成单调的蜂鸣。
林源感到自己的思维也开始变慢。不是困倦的那种慢,是……每个想法都要穿过厚厚的胶水。他想抬手,手指动了,但慢了半拍。他想说话,嘴唇张开,但声音延迟了一秒才发出来。
“什……么……”
艾尔的第三只眼炸开成刺眼的银白色。他猛地转身,扑到控制台前,手指砸向一个红色按钮。按钮按下,但船坞的主照明没有像预期那样切换到应急模式,而是……保持在当前状态。一半灯亮着,一半灯已经熄灭,但现在连熄灭的过程都停止了。
“叙事静滞力场。”艾尔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字都拖得很长,“‘灾厄’的先锋……到了。它在……冻结这个区域的……时间流。不……不是时间……是叙事进程。所有‘正在发生的事’……都被强制……暂停。”
林源努力转动脖子,看向观察窗外。
星空已经完全静止。不,不只是静止——是在“褪色”。就像有人拿橡皮擦,一点点擦掉颜色的饱和度。先是远处的星光变成灰白色,然后蔓延到近处的船体、机器人、甚至焊接的火花。
所有东西都在变成黑白。
除了一个东西。
船坞边缘,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缓缓浮现出一个轮廓。
不是实体,是一个“存在”的剪影。大致是人形,但比例怪异,四肢过长,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平滑的弧面。它没有颜色,是比黑白更深的“空无”,像是星空背景上被剪出的一个洞。
它抬起一只“手”,指向正在建造的“叙事坚垒”舰。
舰体的颜色开始剥落。从被指的那一点开始,灰白色像瘟疫一样扩散,吞噬着精灵护甲的绿,矮人钢铁的红,机械管线的蓝。
“不……”林源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他想冲出去,但腿像灌了铅。不,不是铅,是思维指令传递不到肌肉。他想动,身体却拒绝执行。
艾尔在控制台前疯狂操作。第三只眼的光芒已经亮到在玻璃上留下残影。他启动了船坞的防御系统——几门老旧的激光炮台转动,瞄准那个剪影,开火。
激光束射出,但在中途就……“溶解”了。不是被挡住,是被抹除了“射击”这个叙事事件本身。光束从存在变成不存在,连轨迹都没留下。
剪影继续指着船舰。灰白色已经覆盖了三分之一的船体。
艾尔停下手。他转过身,第三只眼的光芒黯淡下去。他看向林源,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绝望”的表情。
“我们……”他说,“没有……”
话没说完。
船坞内部,某个地方,传来一声脆响。
像玻璃碎裂。
紧接着,一股温暖的金色光芒从船体深处迸发出来——那是“生命星河”网络的能量,是江若雪调动了所有在线文明的意志储备,强行注入建造中的船舰。
灰白色的扩散停住了。
不是被推回,是僵持在那里。金色光芒和灰白色在船体表面拉锯,交界处迸发出细密的、无声的电弧。
剪影的“手”顿了顿。它似乎没预料到这个。
然后,它放下了手。
不是放弃,更像……评估。
它“看”了一眼船坞,看了一眼林源和艾尔所在的观察窗,最后看了一眼那艘半成品的船。
接着,它向后“退”。不是移动,是像墨水溶于水,轮廓逐渐模糊、稀释,最后消失在静止的星空中。
它消失了。
但静滞力场还在。
星空还是黑白的。机器人还是凝固的。咏唱声还是单调的蜂鸣。
只有那艘船,在金色光芒的保护下,缓缓恢复着颜色。一寸,一寸,像早春的冰面在融化。
艾尔瘫在控制台前的椅子上,第三只眼的光芒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它只是……”他喘着气,“暂时……离开。去报告……去叫……更厉害的……来。”
林源终于能动了。他走到观察窗前,手按在玻璃上。玻璃冰凉。
窗外,那艘船的金色光芒正在减弱。江若雪的能量储备不是无限的。
“我们还有多久?”他问,声音沙哑。
艾尔抬起头。
“它刚才……冻结了百分之三十二的建造进度。”他说,“如果要完成船……需要把剩下的工程……加速三倍。但工人……祭司……工程师……他们的意识还困在静滞场里。除非……”
“除非什么?”
艾尔的第三只眼看向林源。
“除非有人……进入静滞场内部。用强烈的‘故事性’……作为锚点……把他们的叙事线……重新拉起来。”
他停顿。
“就像……用一根燃烧的火柴……去点燃一堆湿柴。”
林源看着窗外那艘半黑半金的船。
他想起绿绒星的菜园,想起老榕树下的识字班,想起璃虹炖糊的汤,想起小远问问题的眼睛。
他转身,走向舱门。
“带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