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请自来的访客(1/2)

时值暮春,青石巷的午后总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赵七离开济仁堂已有三日,那日他走时,天刚蒙蒙亮,巷口的卖花翁还未支起摊子,只有晨雾裹着药草的清香,在青石板路上漫溢。他临走前,曾再三叮嘱苏清越,若遇着形迹可疑之人,切勿轻易招惹,尤其是那位常来探访的秦公子,言语间满是戒备。苏清越当时只是静静听着,指尖摩挲着师父留下的旧铁牌,未置可否。她虽眼盲,却惯于将世事看得淡然,药庐便是她的方寸天地,只求安稳度日,不愿卷入任何纷争。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药庐院中的老槐树,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晾晒的药材上,泛着淡淡的光泽。苏清越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只竹筛,筛中是刚采回来的甘草。她虽看不见,却凭着多年的经验,指尖轻捻,将混在甘草中的杂质一一挑出。她的指尖纤细而灵活,触碰到药材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每一根甘草都藏着治愈的密码。竹筛边缘磨得光滑,那是师父在世时常用的物件,如今握在手中,还能感受到几分残留的温度。

院墙边搭着几排竹制的晾药架,上面整齐地晾着各色药材。有切成薄片的当归,泛着淡淡的棕红色,香气醇厚;有扎成小束的薄荷,叶片鲜嫩,风一吹便送来阵阵清凉;还有些珍贵的药材,如川贝、银耳,被小心翼翼地放在竹匾中,置于通风处阴干,生怕被烈日晒坏了药性。苏清越每隔片刻,便会起身,循着记忆中的位置,用手轻轻翻晒药材,动作娴熟而流畅。她的听觉和嗅觉远比常人敏锐,能清晰地分辨出不同药材的气息,也能捕捉到风吹过叶片的细微声响,甚至能听出竹架上药材是否晾晒均匀。

巷子里传来零星的叫卖声,有卖糖葫芦的小贩,声音洪亮而有节奏;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沿街吆喝着售卖针头线脑;还有邻里间的闲谈声,夹杂着孩童的嬉闹,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的市井图景。苏清越侧耳听着,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虽看不见这人间烟火,却能通过声音,在脑海中勾勒出巷中的景象,这是她独有的感知世界的方式。

忽然,一阵不同于市井喧嚣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落在青石板路上,清脆而沉稳。这脚步声不似寻常百姓那般急促,也不似江湖中人那般沉重,反而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每一步都踩得恰到好处,既不张扬,又不会让人忽略。苏清越手中的竹筛微微一顿,指尖的甘草险些滑落。这脚步声,她认得,是秦公子。自上次市集一别,他已有多日未曾露面,她本以为,此人只是一时兴起,探访几次便会作罢,却未想他竟会再次前来。

脚步声在药庐门口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笑意,如同春日里的微风,拂过人心:“苏姑娘。”

苏清越缓缓转过身,蒙着布带的面容朝向声音来处。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盲者特有的谨慎,却又不失沉稳。“秦公子。”她微微颔首,声音清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今日天气晴好,微风不燥,正是品茗闲谈的好时节。”秦公子的声音里满是笑意,“我从南边带来了些新采的云雾茶,还有老字号的杏仁酥,想着姑娘独自在此,或许会觉得孤寂,便不请自来,想请姑娘赏光,共饮一杯。”

苏清越握着竹筛的手指紧了紧,轻声道:“秦公子客气了。我正晾晒药材,琐事缠身,恐怕无暇奉陪,还望公子海涵。”她并非有意怠慢,只是自赵七离去前的叮嘱后,她心中对这位秦公子多了几分戒备。此人身份不明,言行举止间却透着不凡的气度,绝非寻常富家子弟,她不愿与这样的人过多牵扯。

“不忙不忙。”秦公子却并未在意她的婉拒,话音未落,便已自顾自地推开了药庐的木门,走了进来。他的动作自然得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中,没有丝毫拘谨之感。苏清越能听到他手中食盒放在石桌上的轻响,还有他衣袖摩擦过石桌边缘的声音。“晾晒药材本就是细致活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这云雾茶产自江南的云雾山,那里终年云雾缭绕,气候湿润,所产茶叶条索纤细,香气清冽,乃是茶中上品。配上这杏仁酥,甜而不腻,与茶香相得益彰,姑娘不妨试试。”

苏清越站在原地,没有动。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取出茶具的声音,茶壶、茶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还有他拿起水壶,走向院角水井的脚步声;接着是打水的声音,水流哗哗作响,注入水壶中;随后便是生火、烧水的动静,柴火燃烧时发出噼啪的轻响,渐渐弥漫出淡淡的烟火气。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让她仿佛能亲眼看到他忙碌的身影。

秦公子的动作极为娴熟,显然是惯于做这些事的。他先是将茶壶用热水烫过,这是沏茶前的必要工序,名为“温壶”,意在唤醒茶壶的灵性,让茶叶的香气能更好地散发。随后,他取出一小撮云雾茶,放入茶壶中,茶叶条索纤细,色泽墨绿,虽未冲泡,却已能闻到一丝淡淡的清香。待水沸后,他提起水壶,高冲低斟,热水缓缓注入茶壶中,茶叶在水中渐渐舒展,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清冽而醇厚,萦绕在整个庭院中。

苏清越的鼻尖微微动了动,这茶香确实不凡,绝非寻常茶叶可比。她虽不嗜茶,却也能分辨出茶叶的优劣。师父在世时,也偶尔会泡上一杯清茶,与她闲谈医理,那时的茶香,与今日秦公子带来的云雾茶,又有所不同。

“姑娘,茶已沏好,请坐。”秦公子将一杯沏好的茶,轻轻推到石桌对面的位置,茶杯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的动作很轻,显然是怕惊扰了她。

苏清越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在石桌对面坐下。她的指尖摸索着,找到了茶杯,入手温热,杯壁光滑细腻,触感极佳,显然是上等的瓷器。她端起茶杯,凑到鼻尖轻嗅,茶香更加浓郁,清冽中带着一丝甘甜。她浅啜了一口,茶汤入口温润,滋味鲜爽,回甘悠长,确实是难得的好茶。

只是,她的注意力却并未放在茶上。自秦公子走进院子的那一刻起,她便在仔细倾听,捕捉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声响。她能听到他倒茶时,水流落入茶杯的声音,平稳而均匀,可见他心境沉稳;能听到他呼吸的频率,悠长而舒缓,却又在不经意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还能听到他衣袖拂过桌面的轻响,动作优雅从容,却又透着一种刻意的克制。

这个人,就像一张拉满了的弓,表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内里却蓄着千钧之力,随时都可能爆发。苏清越心中暗道,这样的人,必定有着不寻常的过往和身份。赵七说他来历可疑,果然不假。

“这云雾茶口感如何?”秦公子见她浅啜了一口,便开口问道,声音依旧温和。

“茶香清冽,滋味醇厚,是上品好茶。”苏清越如实答道,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秦公子似乎很是清闲,竟有这般雅致,专程带了茶点前来探访。”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试探。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若总是奔波劳碌,未免太过无趣。”秦公子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浅饮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与知己品茗闲谈,便是人生一大福气。我向来不喜被俗事束缚,随性而为罢了。”

“公子倒是洒脱。”苏清越淡淡道。她对这样的洒脱,并无太多感触。她自小在药庐长大,所见皆是病痛与离别,早已习惯了安稳平淡的生活,对那些随性而为的日子,从未有过奢望。

庭院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老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还有晾药架上的药材,在风中轻轻晃动。秦公子似乎并不急于打破这份沉默,只是静静坐着,目光落在苏清越蒙着布带的脸上,眼神复杂而深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有欣喜,有痛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苏清越虽看不见他的目光,却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如同实质一般,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那道目光,轻声道:“秦公子若是只是为了品茗,那茶已喝过,公子若是无事,便请回吧。我还要继续晾晒药材,以免耽误了药性。”

“姑娘别急着赶我走。”秦公子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我今日前来,除了想请姑娘品茗,也确实有些话,想与姑娘聊聊。”他顿了顿,目光依旧停留在苏清越身上,“姑娘独自经营这济仁堂,想必不易。”

“习惯了,便也不觉得不易了。”苏清越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淡然。确实,自师父三年前过世后,便是她独自一人支撑着这座药庐。起初确实艰难,她眼盲,许多事都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但久而久之,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药庐是师父留给她的念想,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她必须好好守护。

“姑娘的家人呢?”秦公子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找了她三百年,历经十世轮回,终于再次寻到了她,却不敢贸然相认,只能这样旁敲侧击地打探着她的身世。

听到“家人”二字,苏清越的身体微微一僵,指尖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伤感:“师父三年前过世了。我是师父捡来的孤儿,自记事起,便与师父相依为命,不知父母是谁,也从未见过他们。”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连风吹过枝叶的声音都仿佛变得微弱了。苏清越能清晰地捕捉到,对面的秦公子,在听到她的话后,呼吸微微一滞,紧接着,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茶杯被握紧的声响。那声响很轻,若不是她听觉敏锐,根本无法察觉。显然,他的情绪因为她的话,产生了极大的波动。

“原来如此。”良久,秦公子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姑娘可曾想过,寻找亲生父母?”

“茫茫人海,天地之大,我连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又何处去寻?”苏清越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何况,即便真的找到了,又能如何?二十年未见,彼此早已是陌路人,强行相认,只会徒增尴尬。倒不如就这样,守着师父留下的药庐,安稳度日。”

“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岂是一句陌路人便能斩断的?”秦公子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感触,仿佛这句话是他发自肺腑的心声,“有些羁绊,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刻入骨髓,即便历经岁月流转,沧海桑田,也终究是斩不断的。”

这话里藏着的深意,让苏清越心中一动。她能听出,秦公子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执着,不像是单纯的感慨,更像是在诉说自己的经历。她抬起脸,蒙着布带的面容朝向他的方向,轻声问道:“秦公子似乎对此颇有感触?莫非公子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秦公子闻言,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浓浓的苦涩,还有一丝绝望,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丝宣泄的出口:“是啊,我找了那个人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寻找。”

苏清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她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很不稳定,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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