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铁匠铺的秘密(1/2)

时值暮春,青石巷深处的济仁堂药庐,总浸在一股清苦却绵长的药香里。檐下挂着的竹制药牌,经了多年的日晒雨淋,早已泛出温润的浅棕,牌上用蝇头小楷写就的“甘草”“当归”“白术”等字样,虽有些许模糊,却依旧端端正正。巷子里的风带着墙外梨花的淡香穿堂而过,混着药罐里升腾的热气,在青砖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赵七躺在药庐西间的竹榻上,这一躺,便是整整七日。

竹榻铺着两层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褥子,虽不奢华,却干净得没有半分尘杂。榻边的矮几上,一只青瓷药碗尚有余温,碗沿凝着几滴未干的药汁,散着浓郁的苦涩气息。赵七的左臂被层层白布缠着,从肩头一直裹到手腕,那是七日前夜里留下的刀伤,深可见骨,若不是苏清越医术精湛,又拼着耗损自身元气为他施了针,怕是这条胳膊早已废了。

他睁着眼,望着屋梁上悬挂的药草束,那是苏清越前几日刚晒好的艾草与菖蒲,用红绳系着,整整齐齐地垂在半空。阳光从窗棂的缝隙里挤进来,落在药草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也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他能清晰地听到外间传来的捣药声,“笃、笃、笃”,节奏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那是苏清越在忙活。

这七日来,苏清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料他。每日天不亮,她便会起身,到后院的药圃里采摘新鲜的药草,回来后用井水仔细清洗,再用特制的铜臼捣成药泥,敷在他的伤口上。换药时,她的动作格外轻柔,指尖带着常年与药草接触的微凉触感,落在皮肤上,竟让他生出几分不忍。除了换药,她还会按时熬制汤药,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明明是极苦的药材,经她之手熬出,竟能品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回甘。

赵七不是个安分的人,自在江湖上闯荡以来,受伤是常事,却从未有人这般悉心照料过他。起初几日,他伤势沉重,昏昏沉沉间,总能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守着,替他擦汗,喂他喝水,那身影纤细却挺拔,让他心里生出几分异样的情愫。待清醒些后,他便想开口询问那夜的事,想问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为何会冒着性命危险救他,可每次话到嘴边,看到苏清越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便又咽了回去。

苏清越性子清冷,话本就不多,这几日更是绝口不提那夜的厮杀与惊险。她每日除了照料他的伤势,便是坐在外间的案前整理药籍,或是炮制药材,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平静无波的神情,仿佛那夜的刀光剑影从未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赵七看着她的身影,心里既感激,又有些不安。他知道,自己是个麻烦,那些追杀他的人势力庞大,他留在这药庐一日,便会给苏清越带来一日的危险。

第七日夜里,赵七翻来覆去睡不着。伤口已经不似前几日那般剧痛,只是偶尔会传来一阵麻痒,那是伤口愈合的迹象。他侧耳听着外间的动静,捣药声早已停了,想来苏清越已经歇息。他悄悄起身,借着月光打量着这间不大的药庐。外间的案上摆着整齐的药罐,每个罐子上都贴着标签,写着药名与药性;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本草图》,边角已经有些磨损,却依旧能看出画者的用心。里间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药籍,从《神农本草经》到《千金方》,应有尽有,显然是苏清越的心血。

他走到外间,借着月光看到苏清越蜷缩在一张小小的竹椅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青布外衣。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做什么不好的梦,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赵七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自己这几日的拖累,想起那些可能随时会找上门来的敌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轻轻拿起案上的一件厚些的披风,小心翼翼地盖在她的身上,动作轻得生怕惊醒了她。

第八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苏清越便醒了。她起身时,看到身上盖着的披风,又看了看里间竹榻上已经坐起身的赵七,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后院,准备开始今日的忙碌。

赵七靠在榻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后门,心里暗下决心,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他试着动了动左臂,虽然依旧有些无力,但已经能勉强活动。他撑着榻沿,慢慢站起身,走到外间的案前坐下。阳光已经完全照亮了药庐,檐下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给这宁静的清晨添了几分生机。

不多时,苏清越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鬟,那是隔壁铺子张婶家的女儿,名叫春桃,这几日常来帮苏清越打打下手。“赵公子,该喝药了。”苏清越将药碗放在案上,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几分关切。

赵七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他却没有丝毫皱眉。“苏姑娘,大恩不言谢。”他将碗放回案上,郑重地站起身,对着苏清越抱拳行礼,“但我必须走了。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苏清越正在整理案上的药草,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白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只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你的伤未痊愈,不宜动武。”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阻。

“无妨。”赵七苦笑一声,抬手摸了摸缠着绷带的左臂,“我们这种人,哪有不带伤的时候。刀光剑影里滚出来的性命,没那么金贵。只是走之前,有件事……我想告诉姑娘。”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郑重。

春桃在一旁收拾着食盒,听到两人的对话,识趣地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了药庐的门。屋内只剩下赵七和苏清越两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凝重。

赵七走到苏清越面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的物件。他一层层地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卷泛黄的羊皮纸,边缘已经有些破损,显然是有些年头的东西。羊皮纸的表面泛着陈旧的光泽,上面似乎画着什么图案,却被一层灰尘掩盖着。

“这是什么?”苏清越侧过头,蒙着白纱的眼睛对着赵七的方向,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她虽然看不见,但听觉却异常敏锐,能清晰地听到赵七打开油布时的细微声响。

“一幅地图,和一段往事。”赵七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几分沉重,“姑娘可记得我给你的铁牌?那上面的花纹,是前朝影卫的标识。而姑娘你……很可能与影卫有关。”

“笃、笃、笃”,苏清越手中的铜杵忽然停在了石臼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她的身体微微一僵,显然是被赵七的话惊到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放下铜杵,转过身,面对着赵七:“赵公子,此话何意?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者,父母早亡,自幼跟随师父学医,从未听过什么前朝影卫。”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难以置信,但我所言句句属实。”赵七急忙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二十年前,前朝覆灭前夕,天下大乱,战火纷飞。当时的影卫首领深知大势已去,为了保住影卫一脉的火种,也为了守护一件重要的东西,曾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女婴托付给心腹,命其隐姓埋名,远走他乡。那女婴身上,就有一块同样的铁牌,上面刻着火焰纹的影卫标识。”

他顿了顿,看着苏清越蒙着白纱的脸,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们这些流落江湖的影卫旧部,从未放弃过寻找那个孩子。我们隐姓埋名,四处漂泊,一方面是为了躲避当朝朝廷的追杀,另一方面,就是为了找到这个身负重任的女婴。我们知道,她是影卫一脉最后的希望,也是守护那个秘密的关键。”

苏清越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指尖有些发凉。师父从未告诉过她关于身世的只言片语,她只知道自己是师父捡来的弃婴,捡到她时,她身上只有一块小小的铁牌和几件破旧的衣物。师父待她如亲女,教她医术,教她做人,从未提及过她的亲生父母,更从未说过什么前朝影卫。

“你们如何确定是我?”过了许久,苏清越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虽然不愿相信,但赵七的话,却像一颗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铁牌是其一。”赵七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坚定,“姑娘你手中的铁牌,与当年首领交给心腹的那块,无论是材质还是花纹,都一模一样。那是影卫高层才能拥有的信物,绝非寻常影卫可比。”

他顿了顿,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姑娘虽眼盲,但耳力、记忆力、对药材的敏锐,都远超常人。这绝非普通医者所能拥有的特质,反而很像是影卫从小训练出的本事。影卫选拔极为严苛,从幼时便要接受各种残酷的训练,耳听八方,过目不忘,对各种毒物、药材了如指掌,这些都是必备的技能。姑娘你对药材的敏感度,甚至比一些常年采药的药农还要厉害,这绝非偶然。”

苏清越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的种种异于常人之处,她能清晰地听到百米之外的细微声响,能准确地记住师父教过的每一句医理,哪怕是只听过一次的药方,也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她对药材的气味格外敏感,哪怕是混在一起的几十种药材,她也能准确地分辨出每一种的味道。师父曾说她是学医的奇才,如今想来,赵七的话,似乎也并非无稽之谈。

“其三……”赵七犹豫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了出来,“我暗中观察过姑娘的骨相。影卫首领一族,有一个特殊的标记,后颈处有一块形似火焰的胎记。这是首领一族的遗传,代代相传,从未间断。姑娘可知道自己后颈是否有印记?”

“火焰胎记……”苏清越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的皮肤光滑细腻,她从未感觉到有什么异样。师父从未提过,她自己看不见,也从未在意过。可此刻,赵七的话,却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指尖的颤抖,那种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慌乱。

赵七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姑娘若信我,我可帮你查看。只需轻轻拨开你后颈的发丝,便能知晓。”他知道这样的请求有些唐突,但此事关系重大,他不得不如此。

“不必。”苏清越猛地后退半步,避开了赵七的靠近。她的声音有些急促,带着一丝抗拒,“有没有胎记,不重要。即便我是你们要找的人,又如何?前朝已灭,影卫已散,往事如烟,何必执着?”她不想知道真相,她害怕真相会打破她如今平静的生活。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医者,守着这间药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因为责任!”赵七急道,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姑娘,你根本不知道影卫的使命!影卫并非普通的侍卫,我们守护的,是前朝皇室最后的血脉和一个足以撼动天下的秘密。你若真是那个孩子,身上或许背负着整个影卫一脉的希望,背负着前朝皇室最后的嘱托!”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那个秘密太过重大,若是泄露出去,不仅会给苏清越带来杀身之祸,也会给所有流落江湖的影卫旧部带来灭顶之灾。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努力平复着自己激动的情绪。

苏清越沉默良久,屋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她能听到赵七沉重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急切与无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伸出手,将桌上的羊皮卷推回给赵七:“赵七,我感激你告诉我这些。但对我来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在乎自己是谁的孩子,也不在乎什么前朝的秘密。我是苏清越,济仁堂的医者。这就是我的全部身份,我的全部人生。”

“姑娘——”赵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苏清越打断了。

“你走吧。”她转过身,朝着内室的方向走去,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走之前,把这卷东西带走。我不需要知道更多,也不想知道更多。”

内室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赵七站在空荡荡的诊室里,望着手中的羊皮卷,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苏清越是真的不想卷入这些纷争,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可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背负着如此重大的秘密,却一无所知?若是那些人找到了她,她根本没有能力自保。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羊皮卷放在了桌上。他对着内室的方向深深一揖,既是感谢苏清越的救命之恩,也是为自己的唐突致歉。随后,他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出了药庐。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青石巷的尽头,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后,内室的门才缓缓打开。苏清越从里面走出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蒙着白纱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无尽的迷茫与挣扎。她走到桌边,手指轻轻触碰到那卷羊皮纸,指尖传来的粗糙触感,让她的心跳再次加快。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手,将羊皮卷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袖口。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冒险,一旦打开这卷羊皮卷,或许就再也回不去了。可赵七的话,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让她无法忽视。她想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备受煎熬。

有些秘密,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会释放出无尽的灾难。可有些秘密,知道了,就再也回不去了。苏清越靠在桌边,轻轻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乱成一团。师父的叮嘱,赵七的话,自己异于常人的特质,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让她不知所措。

她以为,自己拒绝了赵七,就能继续过平静的生活。可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它早已在暗中布下了一张大网,将她牢牢地网在其中,让她无处可逃。

日头渐渐升高,药庐里的药香越发浓郁。苏清越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重新走到案前,拿起铜杵,继续捣药。“笃、笃、笃”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平静。她的心思,早已不在捣药上,而是飘到了那卷羊皮卷上,飘到了赵七所说的那段往事里。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药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苏清越坐在案前,翻看着手头的药籍,可目光却始终无法集中。她能清晰地听到巷子里传来的各种声音,叫卖声、嬉笑声、脚步声,每一种声音都让她心神不宁。

就在这时,药庐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股浓郁的炭火气夹杂着铁锈味涌了进来,打破了屋内的宁静。苏清越抬起头,蒙着白纱的眼睛对着门口的方向,轻声问道:“请问,是来看病的吗?”

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铁匠,身上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粗布短褂,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手掌粗粝如砂纸,一看便知是常年与铁器打交道的人。他的脸上带着一层淡淡的炭灰,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从铁匠铺赶来。

“姑娘可是苏清越?”铁匠的声音粗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他四处打量着药庐,眼神锐利,似乎在确认周围是否安全。

“正是。”苏清越站起身,语气平静,“不知壮士寻我何事?”

铁匠没有回答,而是快步走到桌前,从怀中掏出一物,轻轻放在桌上。那是一块铁牌,正是赵七前几日交给苏清越的那块新铁牌,上面刻着清晰的火焰纹。铁牌上还带着铁匠身上的余温,以及淡淡的炭火气。

“赵七托我传话:若姑娘改变心意,或遇危难,可持此牌到城西铁匠铺。”铁匠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他说,那里有影卫的旧部,会保护姑娘的安全。”

苏清越的心头微微一动。她没想到,赵七走后,还会特意让人来给她传话。她能感觉到,赵七对她的安危,确实十分上心。

“另外,赵七还说……小心那位秦公子。”铁匠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在桌面上说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忌惮。

“秦公子?”苏清越心头一跳,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为何?秦公子他……”她想说秦公子是个好人,前几日还曾来药庐探望她,给她带来了上好的茶点。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想起秦公子看她的眼神,那种深沉到近乎疼痛的专注,确实有些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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