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历史的岔路口(1/2)

七月的威海卫,闷热如同蒸笼。

即便深夜,海风带来的也仅是一丝咸湿的黏腻。

提督署二层那间经过改造、墙壁挂满东亚海图的作战室内,气氛比天气更加凝重压抑。

十二盏新安装的煤气灯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阴霾。

长条橡木会议桌旁,坐着北洋水师所有高级将领:

刘步蟾、林泰曾、叶祖珪、邱宝仁、林永升、杨用霖……

人人面色沉肃,军服扣得一丝不苟,额头上都沁着细密的汗珠。

林承志站在主位后的巨幅黄海海域图前,背对众人。

他穿着那身深蓝色将官常服,肩章的金线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右手握着一根红蓝两色的推杆,悬在海图某处,久久未动。

桌上摊着七八封电报抄件,最上面一封墨迹最新,是半个时辰前刚从天津直隶总督府用新铺设的有线电报发来的:

“廿三日酉时急电:日舰‘浪速’、‘秋津洲’于丰岛附近海域,悍然炮击我运兵船‘高升’号及护航舰‘济远’、‘广乙’。

‘高升’号沉没,千余将士殉国。

‘济远’退往旅顺,‘广乙’搁浅焚毁。

倭寇已不宣而战。”

字字如刀,刺在每个人心上。

作战室内落针可闻,只有墙角那台硕大的德国造座钟,发出“咔、咔、咔”规律而冰冷的走动声,每一秒都敲在神经上。

终于,右翼总兵、“定远”舰管带刘步蟾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起。

“大人!倭寇猖獗至此,屠我将士,辱我国体!

我北洋水师全军枕戈待旦已近三载,岂能再坐视?

请大人下令,全军出港,寻敌决战!

我‘定远’愿为先锋,必击沉‘吉野’、‘浪速’,以告慰‘高升’号上千余忠魂!”

他声若洪钟,眼中布满血丝。

作为北洋元老,亲眼目睹自己参与缔造的海军遭此奇耻大辱,愤懑几乎要冲破胸膛。

“步蟾兄且慢!”左翼总兵、“镇远”舰管带林泰曾却皱眉开口。

他眉头紧锁,带着几分忧虑。

“倭寇此举虽卑劣,然‘高升’号为英籍商船,悬挂英旗,日舰竟敢击沉,恐已做好与英人交涉乃至开衅之准备。

其蓄谋已久,气焰正炽。

我军新装初成,将士磨合未久,是否宜暂避锋芒,依托岸防,以逸待劳,待其骄兵来犯再……”

“林军门此言差矣!” “致远”舰管带邓世昌年轻气盛,忍不住打断。

他不过三十出头,是北洋少壮派军官的翘楚,深受林承志新式战术影响,此刻双目赤红。

“倭寇击我运兵船,即是阻我援朝陆师,其意昭然若揭!

若我水师龟缩港内,则黄海制海权尽丧,朝鲜陆师即成孤军!

且倭寇舰队正可从容运送其陆师登陆,届时我陆海皆失先机!

岂有以逸待劳,坐视敌封锁我海口、断我外援之理?”

“邓管带!老夫非畏战!” 林泰曾面色涨红。

“然用兵之道,当审时度势!

倭舰新锐,航速快,速射炮多。

我‘定’、‘镇’二舰虽坚,然机动不及,若贸然出海寻战,阵型被其高速切入分割,如之奈何?

丁军门昔日常言……”

他提到了丁汝昌。

这个名字让室内气氛微微一滞。

丁汝昌自被架空后一直称病不出,但他在北洋经营多年,旧部仍有影响力。

林泰曾此刻提及,隐隐有借老帅威望压人之意。

一直沉默的“靖远”舰管带叶祖珪轻咳一声,缓缓道:“林军门所虑,亦不无道理。

然邓管带所言制海权,确是关键。

不瞒诸位,”他看向林承志挺拔沉默的背影,

“近日我舰巡弋时,已多次发现日舰侦察船在我港口外游弋,测量水文,其意不善。

若待其完全掌握我外围航道,布雷设伏,则我出路更艰。”

将领们争论起来,主战主守,各执一词。

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激动。

有人主张立即出击,与日舰决一死战。

有人建议上报朝廷,请旨定夺。

还有人提出可先派快舰巡弋,侦察敌情,再做打算。

林承志始终背对众人,一动不动,只有握着推杆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墙上海图,那条代表日本联合舰队可能的进攻路线上,已被他用红笔标出了数个箭头。

最终汇聚点,赫然是威海卫与旅顺之间的黄海北部海域。

他的目光,却越过这些箭头,落在朝鲜西海岸的丰岛位置,久久凝视。

“高升号”沉没……历史,终究还是以某种形式,扣响了门扉。

虽然时间、细节因他的干预已有偏差,但日本率先挑起战端、寻求决战的核心逻辑,没有变。

作战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葆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刚刚译出的电文,脸色异常凝重。

他先是对林承志的背影微微躬身,然后走到长桌旁,将电文放在林承志空着的主位桌面上,却没有立刻说话。

争论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看向沈葆,又看向那封电文。

林承志终于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色平静,那双深邃的黑眸中,却仿佛酝酿着风暴前的死寂。

他没有立刻去看电文,而是扫视了一圈在座的将领。

“都说完了?”林承志的声音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众人噤声。

林承志走到主位,拿起那封电文。

目光扫过,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电文是苏菲从北京用最高级别密码发来的,只有短短两行:

“截获东京外务省致驻华公使密电核心摘要:

帝国决意已定,陆军第一军已于佐世保登船,不日出发。

海军寻求与北洋主力决战之机,地点倾向黄海北部。

另,密报提及‘清风’已启动‘断流’计划,目标疑似我后方枢纽。

万分小心。”

陆军登船!寻求主力决战!“断流”计划!

林承志将电文轻轻放下,指节敲了敲桌面。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这一次,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再无半分犹疑。

“诸位,”林承志开口,声音压住了所有嘈杂。

“倭寇击沉‘高升号’,非为挑衅,实为战争之始。

其陆军已在登船,其海军正寻我主力。

彼等要的,就是一场决战,一举歼灭我北洋,夺取黄海,直逼京畿!”

他走到海图前,推杆重重点在黄海北部:“此地,便是预设之战场!

倭寇倚仗舰快炮速,欲以机动分割我阵,以速射火力压制我巨舰。此乃阳谋!”

“那我等该如何应对?固守港内?”林承志自问自答,摇了摇头。

“若如此,则朝鲜陆师必危,倭寇可从容登陆辽东,水陆并进,我则将陷入处处被动挨打之地!

海军之要,在于制海!

海权若失,万里海疆即成坦途,彼之兵锋可随意指向何处!”

林承志让话语沉入每个人心中:“故,此战必打!且要主动去打!但如何打?”

推杆在海图上划出一道弧线:“彼欲分割,我则抱团!

以‘定’、‘镇’二舰为铁砧,以我改装后之巡洋舰为铁锤!

彼欲快,我则以无线电统一指挥,以阵型应对机动!

彼欲以速射炮压制,我则发挥我主炮射程与威力优势,先敌开火,集中火力,打其一点!”

林承志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传我将令!”

全体将领“唰”地一声起立,挺直腰板。

“一、北洋水师全军,即刻起进入最高临战状态!

各舰完成最后检查补给,弹药上膛,锅炉保压,人员不休,随时待命出港!”

“二、命旅顺‘龙渊’、‘龙潜’、‘龙跃’三艇,按‘狼群一号预案’,于明日丑时前秘密出港。

前往老铁山以南海域预设伏击阵位潜伏,没有命令,绝不暴露!”

“三、命威海、旅顺各炮台,全面戒备,防敌偷袭。

后勤各库,实行双岗双哨,没有我与沈总办联署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大宗物资!”

“四、所有往来电报,一律由通讯处加密码收发,凡未加密或密码不符者,视为伪电,立即扣押发报人并上报!”

“诸位,”林承志看着众将,声音放缓,却字字千钧。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我北洋水师之存续,朝廷之安危,华夏海疆之未来,尽系此战。

林某不才,蒙诸位信重,执掌帅印。

此去,必胜则已,若败……”

林承志目光如电:“林某必先沉于‘定远’舰下,绝不做苟活之俘!

然在我沉没之前,我要求你们每一个人,都必须战斗到最后一刻,发射最后一弹!

要让倭寇知道,犯我中华者,纵能碎我舰,亦需付出血的代价!”

“吾等誓死追随大人!血战到底!” 刘步蟾率先抱拳,虎目含泪。

紧接着,邓世昌、叶祖珪、邱宝仁……所有将领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各自归舰,准备吧。”林承志挥了挥手。

将领们肃然行礼,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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