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大锅饭(2/2)

下午去地里割稻子,沈言才算见识了什么叫“磨洋工”。壮劳力们挥舞着镰刀,看似卖力,实则割得比老太太还慢;妇女们蹲在地里捡稻穗,聊着家常,手里的活计停了半晌;连半大的孩子都知道躲在树荫下偷懒,嘴里喊着“累”,眼睛却瞟着食堂的方向,盼着快点开饭。

“以前自家的地,割得比谁都快,掉颗稻粒都心疼。”一大爷直起身捶着腰,叹了口气,“现在好了,地是公家的,粮是公家的,人心也散了。”他年轻时在乡下待过,知道种地的辛苦,看着这满地的稻穗没人珍惜,心里不是滋味。

沈言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掉在地上的稻粒捡起来。他的神识能“看”到田埂下藏着的野兔,能“闻”到远处果园里苹果的甜香,甚至能“感”到土地里残存的肥力——这片土地其实很肥沃,只要肯下力气,不愁打不出粮食。可现在,人心散了,再肥的地也种不出好庄稼。

傍晚收工,队伍刚走到食堂门口,就听见里面吵了起来。原来是二愣子嫌打饭的大嫂给的糊糊少,把碗往地上一摔,粗瓷碗“哐当”一声碎了,糊糊洒了一地。“凭啥他的多我的少?都是社员,凭啥不一样!”二愣子脸红脖子粗地吼着,唾沫星子喷了大嫂一脸。

大嫂也不是好惹的,叉着腰骂回去:“你干活偷懒,吃饭抢尖,还好意思要多的?有本事自己去地里种!”

周围的人围过来看热闹,有人劝,有人骂,还有人偷偷往嘴里塞着藏起来的窝头,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沈言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忽然觉得这大锅饭像口破了底的锅,就算装满了粮食,也会慢慢漏光,最后只剩下一地狼藉。

晚上躺在公社的土炕上,沈言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传来社员们的鼾声、梦话声,还有人在偷偷啃窝头,发出“咔嚓”的脆响。他的神识铺开,能“看”到食堂的大锅里只剩下点锅底,能“听”到保管员在偷偷往家里运粮食,还能“感”到无数双盯着食物的眼睛,像暗夜里的狼。

他想起老农的话:“谁都不傻,都知道这日子长不了。”可知道又能怎样?在这“集体”的大旗下,个人的那点理智早就被“不占白不占”的念头淹没了。就像掉进了漩涡,明知危险,却忍不住跟着打转,生怕被甩在后面。

第二天早上,食堂的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打饭的大嫂一脸不耐烦:“粮食不多了,省着点吃!”社员们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队伍里开始有人抱怨:“昨天还稠着呢,是不是被谁偷了?”“我看是保管员藏起来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像滚雪球似的,最后竟有人要去砸保管员的家。还是一大爷和公社书记出面,说了半天好话,才把这事压下去。可大家心里的火,却像被浇了油,越烧越旺。

沈言看着这一切,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这大锅饭的热闹,终究是镜花水月。靠着集体的名头把大家绑在一起,靠着透支地里的粮食换来一时的“温饱”,看似人人欢喜,实则埋下了无数隐患。

离开乡下的那天,沈言最后看了眼公社的食堂。大铁锅还在冒着热气,可排队的人明显少了,脸上的期待也变成了麻木。他忽然想起那个叫狗剩的小子,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吃饱,不知道他藏起来的那半个窝头,够不够挨过这个冬天。

坐在回城里的拖拉机上,风灌进领口,带着股尘土的味道。一大爷靠在车斗上打盹,嘴角还挂着愁绪。沈言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心里忽然明白了——好日子从来不是靠“大锅”煮出来的,而是靠一滴滴汗水、一颗颗粮食、一个个踏实过日子的心,慢慢熬出来的。

这大锅饭的沸沸扬扬,终究会随着粮食的耗尽而冷却。到那时,留下的或许只有满地的狼藉,和一颗颗被掏空的心。

拖拉机“突突”地往前跑,载着他离开这喧嚣的公社,也载着他对这个特殊时代的沉重思考。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难,而他能做的,只有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守好心里的那点清醒,在这大锅饭的余温中,默默等待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