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九阳有缺柔克刚 太虚含元化无形(上)(1/2)
海风携着咸涩的水汽拂过细白的沙滩,轻柔,却拂不动张翠山心头的沉重阴霾。阳光倾泻在身上,本该带来暖意,他却只觉得那光芒如同冰冷的针尖,从皮肤一直刺进骨髓深处。
左臂,那盘踞的玄冥寒毒正悄然苏醒,在温暖的日光下非但没有蛰伏,反而与怀中那半幅丝帛透出的、越来越清晰的冰冷悸动纠缠不休。每一次心跳,都像是一记沉闷的鼓点,敲在寒毒与丝帛异力交锋的战场之上,痛楚与冰冷的麻痹感沿着经络蔓延。
“五师叔……”清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更添了几分恐惧的沙哑。他挣扎着爬起身,小小的身体在沙滩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手脚并用地挪到张翠山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像抓住唯一的浮木。他那双惊魂未定的眼睛死死盯着身后那片郁郁葱葱的密林,浓绿得发黑,层层叠叠,藤蔓如同巨蟒缠绕着高耸入云的陌生巨木。林间飘荡着若有若无的乳白色雾气,阳光穿透枝叶落下的光斑,在雾气中扭曲、跳跃,反倒更衬出那林子深处令人心悸的寂静,连海浪声似乎都被这林子贪婪地吞噬了。
“我们……我们在哪?”清风的声音细若蚊蚋。
张翠山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左臂尖锐的刺痛和胸肺间翻腾的气血,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这片陌生的海岸线。白沙细浪,椰影婆娑,风景美得不似人间。然而,太过宁静了。没有海鸟的喧哗,没有寻常海岛应有的虫鸣,只有枝叶在风中的摩擦声,沙沙作响,单调而诡秘。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混着植物腐败的微腥,丝丝缕缕钻入鼻孔,甜得发腻,腻得让人心头发慌。
他强撑着站起,身体还有些虚浮,每一步踏在沙滩上,都牵动着内腑的暗伤和手臂的寒毒。那半幅丝帛被他紧紧攥在手心,湿透的丝料在阳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微光,尤其是那半只阴刻的鱼眼,仿佛一只冰冷的、窥视着他们的活物之瞳。他清晰地感受到丝帛上传来的、源自密林深处的某种呼唤,一种冰冷而强烈的牵引,与他左臂寒毒的每一次震颤完美共鸣。
“不知道。”张翠山的声音低沉,带着重伤未愈的喑哑,更多的是刻骨的警惕,“但祖师提示之地,其险必深。紧跟着我,一步不许错!”他再次看向密林,那浓得化不开的绿色和缭绕的雾气,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丝帛的悸动与寒毒的刺痛,如同无形的线,正将他拉向那未知的幽深。
清风用力点头,小脸惨白,死死攥着张翠山的衣角,指节都捏得发白。
踏入密林的瞬间,光线骤然黯淡。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阳光被层层叠叠、奇形怪状的大叶彻底过滤,只在积满厚厚腐殖质的地面上留下稀疏的、摇曳的惨绿光斑。空气陡然变得粘稠,那股甜腻的异香浓郁了数倍,混杂着浓烈的腐烂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闷。寂静被放大了,脚下厚软的腐叶吸尽了所有脚步声,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胸腔里因紧张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师叔……”清风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
“噤声!”张翠山猛地低喝,内力灌注,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钻入清风耳中。他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就在前方几丈外,一株三人合抱的巨树侧面,几根缠绕在低矮灌木上的暗绿色藤蔓,突然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蠕动了一下。那藤蔓表皮粗糙,布满暗沉的疙瘩,颜色几乎与周围潮湿的树干、蕨类融为一体,若非他此刻精神高度集中,又身负内伤对细微气流变化异常敏感,根本难以察觉。
那绝不是风吹的自然摇曳!藤蔓的动作带着一种生物瞄准猎物时的蓄势待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张翠山的尾椎骨直窜头顶。他毫不犹豫,几乎是本能地反手一抓,猛地将还在茫然四顾的清风狠狠向后一拽!力道之大,让清风一个趔趄摔倒在厚厚的腐叶上。
“嗤、嗤、嗤!”
就在清风身体离开原地的刹那,三道破空厉啸撕破了粘稠的空气!那几根看似无害的藤蔓如同从沉眠中惊醒的毒蟒,猛地弹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视野中留下三道模糊的暗绿残影,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扎向清风刚才站立的位置!
藤蔓的尖端并非钝头,而是骤然裂开,露出内里一圈圈旋转的、闪烁着幽暗乌光的细密利齿!那利齿细小却锐利无比,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淬毒的匕首。
噗噗噗!
沉闷的撕裂声响起。藤蔓尖锐的顶端深深刺入覆盖着厚厚苔藓的腐殖土地面,深达尺许!坚韧的苔藓与腐土如豆腐般被轻易钻透,扬起一小蓬带着湿腐气息的泥土碎屑。若是扎在人身上,顷刻间便是三个穿透的血窟窿!
“啊——!”清风摔在地上,近距离目睹如此凶残诡异的攻击,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随即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只剩下一双因极度恐惧而瞪得滚圆的眼睛,泪水瞬间涌出。
“别动!”张翠山厉喝,声音因紧张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猛地抽出腰间长剑,清冷的剑锋在这幽暗的环境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他没有贸然上前劈砍那几条深深扎入地下的藤蔓,刚才那迅疾如电的速度和裂齿噬咬的狰狞,已让他明白这东西绝非寻常植物,更像某种寄居在这诡异岛屿上的可怕活物。他长剑斜指,剑尖稳稳对着那株巨树和藤蔓的方向,脚下却缓缓地向后挪步。每一寸移动都小心翼翼,身体紧绷如弓弦,目光死死锁住那几条藤蔓以及附近阴影中任何可疑的晃动。
气氛凝固到了冰点,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了。那几条藤蔓刺入地面后,竟有些费力地摇晃着尖端,似乎想将深深扎入泥土的“口器”拔出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吮吸般的“啵唧”声,动作显得笨拙而凶暴。它们纠缠扭动,暗绿的藤身像痉挛的蛇。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附近缠绕在其他树木上的藤蔓,似乎都感受到了某种信号,开始出现轻微的、如同波浪般传递的起伏。一种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窥伺感,从四面八方浓密的阴影中渗透出来,将他们重重包围。
张翠山右手紧握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左臂深处盘踞的寒毒,在这高度紧张和杀意的刺激下,隐隐泛起针刺般的寒意,蠢蠢欲动。他强压剧痛,将全部心神凝聚在剑尖,调整着呼吸,迫使自己进入武当剑法要求的空明之境。此刻,剑即是眼,眼即是心。
他缓缓挪动脚步,用身体护住身后瘫软在地的清风,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时间如同凝固的胶体,每一息都无比漫长。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他带着浑身筛糠般发抖的清风,极其缓慢地退出了那片藤蔓明显活跃的范围,回到了相对开阔、能看到稀疏阳光的密林边缘地带。
“呼……”直到彻底远离了那株盘踞着杀人藤蔓的巨树,张翠山才敢稍稍松一口气,但握剑的手依旧未曾放松分毫。他扶着旁边一棵相对光滑些的树干,剧烈地喘息着,牵动内腑伤势,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刚才的凶险、内伤、寒毒与精神的高度紧绷交织在一起,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
“呜……五师叔……那……那是什么鬼东西……”清风瘫在相对干燥的地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恐惧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
张翠山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默默调息片刻,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左臂的刺痛。片刻后,他睁开眼,望向密林的更深处,那里雾气似乎更浓,甜腻的异香也更加清晰。他低头摊开手掌,那半幅湿润的丝帛静静躺着。就在刚才退却之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当自己靠近某个方向时,丝帛上那只阴刻的鱼眼,其冰冷悸动的感应陡然增强了数倍!仿佛冰针刺入骨髓深处,甚至暂时压过了左臂寒毒的骚动,直指林中某个未知的所在!
“嘘……”张翠山示意清风噤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那东西叫不出名字,但绝非善类。这岛上的草木,皆不可信任。”他目光重新投向林木深处那被强雾笼罩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丝帛……在指引方向。那里面,必然有祖师留下的线索,或许是离开此地的关键,但也必定……凶险万分。”
清风看着张翠山苍白的脸和手臂上因寒毒发作而隐隐透出的青黑色,再看看那幽深得如同地狱入口的密林深处,小脸吓得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可……可里面……”
“没有退路。”张翠山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强行站直身体,握剑的手稳定下来,“怕,就死。想活,就跟紧我。”他不再多言,目光锁定丝帛感应最强的方向,迈开了脚步。每一步踏下,都异常沉重,仿佛踏在无形的刀刃之上。
深入不过百丈,地势竟开始向下倾斜,如同踏入一个巨大的碗底。光线越发昏暗,四周巨大的、形态怪异的植物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只有些微的惨绿光点从上方枝叶缝隙漏下,在愈发浓厚的白雾中投下扭曲的、不断变幻的光斑。脚下的腐殖层厚得惊人,一脚踩下去,污黑的泥水会瞬间没过脚踝,发出“咕叽”的闷响,粘稠湿滑,每一次拔脚都异常费力,散发出的腐败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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