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李纨登门(1/2)

正月十七,年味还未散尽,晨光熹微里,听雨轩廊下的红绢灯笼已经换成了素雅的竹编灯罩。

院中那株老梅开到了尾声,红瓣在微寒的风里簌簌飘落,洒在未化尽的残雪上,点点猩红。

曾秦穿着一身月白色细布直裰,正站在东厢房窗下,看香菱侍弄几盆刚送来的水仙。

花是林黛玉昨日让紫鹃送来的,说是南边暖房里培育的早花品种,玉盏金台,清香宜人。

“相公,这水仙摆书房还是卧房?”

香菱转头轻声问,手里拿着把精巧的铜剪,正修剪多余的叶片。

“书房吧。”曾秦道,“那盆春兰挪到卧房去。”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却透着几分不同于平日的郑重。

麝月从正房掀帘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抹布,抬眼望了望,轻声道:“像是珠大奶奶身边素云的声音。”

话音未落,院门被轻轻叩响。

“曾举人在吗?我们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来拜会。”果然是素云温婉的嗓音。

曾秦眸光微动,将手中那卷《尚书》搁在窗台上,整了整衣襟,缓步迎向院门。

门开处,果然见李纨和王熙凤并肩而立。

李纨今日穿了身藕荷色遍地锦妆花袄,外罩一件半新的石青色灰鼠比甲,头上只簪了支素银扁钗,耳上一对米珠坠子。

通身上下素净得近乎寒素,却更衬出那股子书香门第出身的清雅气度。

她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是贾兰。

贾兰穿着崭新的宝蓝色绣松竹纹锦缎棉袍,头戴同色瓜皮小帽,眉眼清秀,神情却比同龄孩子沉稳许多。

小手被母亲牵着,规规矩矩地站着,一双眼睛却忍不住好奇地往院里瞟。

王熙凤则是一身大红遍地金通袖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头上金丝八宝攒珠髻在晨光里明晃晃的。

丹凤眼里含着惯常的精明笑意,手里捧着一个红木雕花礼盒。

她身后跟着丰儿,丰儿手里也捧着两个锦盒。

“珠大嫂子,琏二嫂子,快请进。”曾秦侧身让路,拱手行礼。

李纨微微欠身还礼,声音温和:“叨扰曾举人了。”

王熙凤则爽利笑道:“我们这是不请自来,曾兄弟莫嫌烦才是!”

一行人进了正房。

屋内炭火烧得暖融,临窗炕上铺着崭新的猩红洋毯,设着青缎靠背引枕。

地下两溜四张楠木交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

正中紫檀案上那尊青绿古铜鼎里,今日插了几枝红梅,清冽梅香混着炭火气,别有一番雅致。

麝月早已带着莺儿、茜雪摆上茶点——四样细巧的江南点心,并一壶刚沏的六安瓜片。

众人分宾主落座。

李纨拉着贾兰在身边坐下,王熙凤挨着李纨,曾秦则在对面主位相陪。

茶过一巡,寒暄了几句年节琐事后,李纨放下茶盏,神情渐渐郑重起来。

她轻轻抚了抚贾兰的肩膀,抬起眼看向曾秦,那双平日里总是沉静温和的眸子里,此刻却透着几分恳切与忐忑。

“曾举人,”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今日冒昧来访,实是有一事相求。”

曾秦放下茶盏,神色专注:“珠大嫂子请讲。”

李纨深吸一口气,将贾兰轻轻往前推了推:“这是犬子兰儿,今年虚岁八岁,开蒙三年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已熟读,眼下正读《论语》。

先生是族学里的代儒老爷,学问是好的,只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只是族学里孩子多,先生难免顾不过来。兰儿性子静,不似宝玉他们活泼,在学里总有些……怯生生的。”

贾兰闻言,小脸微微泛红,低下头去,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王熙凤在一旁适时接口,声音又脆又亮:“要我说,代儒老爷学问是没得挑,可那族学里乌泱泱几十号人,良莠不齐。

咱们兰哥儿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跟那些淘气包一处念书,岂不耽误了?”

她说着,丹凤眼转向曾秦,笑意更深:“这不,前几日珠大嫂子跟我念叨,说曾举人如今在国子监进学,学问是连皇上都夸过的,画艺医术更是了得。

若是能请动举人抽空指点兰哥儿一二,那真是孩子的造化了!”

李纨连连点头,看向曾秦的眼神更加恳切:“我知道曾举人春闱在即,正是埋头苦读的时候,本不该来打扰。只是……只是我这一生,也就指望兰儿了。”

她声音微微发颤,眼眶有些泛红,却强忍着没让泪落下来,只紧紧握住贾兰的手:“他父亲去得早,我们孤儿寡母的,若兰儿不能争气,将来……将来可怎么好。”

这话说得平淡,却字字含着寡妇抚孤的辛酸与期望。

贾兰抬起头,看着母亲微红的眼眶,小嘴抿得紧紧的,忽然挣脱李纨的手,站起身,走到曾秦面前,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个头。

“学生贾兰,恳请先生教诲。”

孩童的声音还带着稚嫩,却异常清晰坚定。

曾秦连忙起身虚扶:“快起来,这如何使得。”

李纨却道:“曾举人莫拦他,这是该有的礼数。”

贾兰又磕了两个头,这才起身,退到母亲身边,小胸脯微微起伏,显是紧张得很。

曾秦重新坐下,眉头微蹙,沉吟不语。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炭火噼啪轻响,窗外传来雀鸟啁啾。

李纨紧张地看着曾秦,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王熙凤则端起茶盏,慢慢呷了一口,丹凤眼在曾秦脸上扫过,又瞥向李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半晌,曾秦才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明显的推拒之意:“珠大嫂子厚爱,学生愧不敢当。兰哥儿聪颖懂事,学生是知道的。只是……”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李纨:“学生一介白身,虽侥幸中举,但功名未就,学问浅薄,岂敢为人师表?

再者,春闱在即,学生确实要潜心备考,只怕抽不出太多时间悉心教导,反倒耽误了兰哥儿。”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姿态也放得极低。

李纨闻言,眼中光芒黯了黯,却并未放弃。

她松开绞紧的帕子,从袖中取出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笺,双手递到曾秦面前。

“这是兰儿近日作的几篇破题,还有临的字帖。”

她声音轻柔,却透着坚持,“请举人过目。若举人觉得此子尚有可教之处,哪怕……哪怕每旬点拨一两个时辰,也是他的福分。”

曾秦接过纸笺,展开细看。

纸是上好的宣纸,字是工整的馆阁体,虽然笔力尚弱,但结构端正,笔画清晰,看得出是下了苦功的。

几篇破题虽稚嫩,却立意端正,思路清晰,以八岁孩童而论,已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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