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明日把小红给我送来(1/2)

次日,天色依旧阴沉,北风却小了些,只偶尔卷起檐角残留的雪沫,悄无声息地落下。

潇湘馆内,比外间更添了几分幽静。

千竿翠竹在冬日里依旧守着那份倔强的绿意,只是叶梢难免染了些憔悴的焦黄。

风过处,竹叶摩挲,发出沙沙的轻响,衬得馆内愈发寂静,只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的轻咳。

紫鹃刚打起猩红毡帘,曾秦便挟着一身清冽寒气走了进来,瞬间被室内融融的暖意和清雅的药香包裹。

“曾举人来了。”紫鹃低声向内禀报,语气里带着熟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曾秦医术高明,且待人温和有礼,她们是真心希望姑娘能好受些。

林黛玉正歪在临窗的暖榻上,身上盖着那条半旧的秋香色金钱蟒薄毯,手中握着一卷《乐府诗集》,听得声音,便欲撑起身子。

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绣梅花掐牙的绫袄,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唯有那双眸子,依旧黑如点漆,清澈见底,只是眼下的淡青痕迹,显露出夜间的辗转难眠。

“姑娘快别起身,”曾秦忙上前一步,虚虚一拦,动作自然而不失分寸,“冬日天寒,仔细着了风。”

黛玉见他态度恳切,便也不再坚持,微微颔首:“又劳烦举人走一趟,实在过意不去。”

声音轻柔,带着些许气弱,却比前次来时多了几分自然的熟稔。

“姑娘客气了。学生既略通岐黄,自当尽力。”

曾秦在紫鹃搬来的机子上坐下,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黛玉的面色,问道,“姑娘服药后,感觉如何?夜间咳嗽可曾缓和些?”

黛玉轻轻摇头,眉间那抹若有若无的蹙痕似乎更深了些:“药是吃了,只是昨夜……依旧咳得厉害,后半夜几乎未能安枕,胸口也闷得紧。”

曾秦点头:“冬日阴虚肺燥,加之姑娘忧思过度,耗伤心血,以致虚火上炎,咳嗽难平。且让学生再为姑娘诊脉。”

紫鹃早已备好迎枕。

黛玉伸出皓腕,搁在迎枕之上,腕骨伶仃,肌肤细腻得近乎透明,能看见淡青的血管。

曾秦净手后,伸出三指,轻轻搭上她的寸关尺。

他凝神静气,指尖感受着那细微的搏动,时而如丝般滑弱,时而又带些急促的浮数。

“脉象细数,左寸尤弱,是心血耗损之兆。右关略弦,肝气亦有不舒。”

曾秦沉吟道,语气平稳,带着医者的笃定,“姑娘近日是否仍觉喉间干痒,入夜尤甚?偶有痰中带血丝?且午后掌心常有虚热,夜间却手足冰凉?”

黛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信服。

他说的症状,竟是无一不准,连那痰中不易察觉的细微血丝,以及午后掌心的潮热都说了出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叹道:“举人医术精妙,都说准了。”

“此乃虚劳之症,宜缓图,不可峻补。”

曾秦收回手,温言道,“之前的方子,滋阴之力稍欠,清肺之功亦不足。学生稍后调整一下方子,加重沙参、麦冬、百合等物以养阴润肺,佐以川贝、枇杷叶清化痰热,再用些茯神、远志宁心安神。只是……”

他略一停顿,看向黛玉:“汤药治本,终究缓慢。姑娘咳喘剧烈,夜不能寐,最耗元气。

若姑娘信得过,学生愿以家传‘太素九针’为姑娘暂时疏通肺络,平喘顺气,或可让姑娘今夜能安睡几个时辰。”

黛玉闻言,微微怔住。

针灸之术,她素有耳闻,却从未亲身试过。

目光触及曾秦那双清澈而坦诚的眸子,其中只有医者的专注与关切,并无半分杂念。

她想起前次交谈时他的博学与尊重,再思及自身沉疴难起的痛苦,心中那份对陌生疗法的些许畏惧,渐渐被一种渴望康健的意念压倒。

她沉默片刻,终是轻轻颔首,声音低柔却坚定:“有劳举人施针。”

紫鹃在一旁,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忙上前帮忙放下帐幔,只留一层轻薄的纱帐,既能隔断视线,又不影响施针。

曾秦取出随身携带的针囊,那是一个古朴的鹿皮囊,里面整齐排列着长短不一、细如毫发的金针。

他净手,焚起一炷清心宁神的檀香,烟雾袅袅,更添室内静谧。

“姑娘请放松,若有不适,即刻告知学生。”

曾秦的声音透过纱帐传来,沉稳令人心安。

黛玉依言躺好,闭上双眼,长睫如蝶翼般轻颤,显露出内心的些许紧张。

曾秦凝神定气,出手如电。隔着薄薄的中衣,他精准地取穴:肺俞、风门、定喘……他手法极快,下针时几乎感觉不到刺痛,只有些许酸麻胀感循着经脉缓缓扩散。

当那几枚细长的金针刺入背俞诸穴时,黛玉只觉得一股温和的气流自针尖透入,原本滞涩闷痛的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开,呼吸骤然顺畅了许多。

那一直萦绕在喉间的痒意,也奇异地平息下去。

她忍不住轻轻喟叹一声,紧绷的身躯渐渐松弛下来。

曾秦指捻金针,或提或插,或轻或重,运用着太素九针独特的补泻手法。他额角微微见汗,神情却专注无比。

约莫一刻钟后,曾秦缓缓起针。

用干净的棉巾轻轻按压针孔。

“姑娘感觉如何?”

黛玉缓缓睁开眼,眸中竟有了几分清亮的神采。

她试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许久未曾有过的、畅通无阻的感觉让她几乎落泪。

“好……好多了。”

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是久病逢良医的激动,“胸口不闷了,喉咙也清爽许多。曾举人,你这针法,真乃神技。”

紫鹃在一旁看得真切,见姑娘脸色虽仍苍白,但那眉宇间的郁结之气却散了大半,精神也明显好了起来,不由得喜上眉梢,连声道:“真是多谢曾举人了!我们姑娘可是好久没这么松快过了!”

曾秦微微一笑,一边收拾针具,一边道:“此法虽能暂缓症状,但根源还在于调养。新方子我这就写下,姑娘务必按时服用,静心休养,切勿劳神。”

他走到书案前,紫鹃早已研好墨。

曾秦提笔蘸墨,落纸云烟,一手端正而不失风骨的小楷跃然纸上。

他写的药方,君臣佐使,配伍严谨,剂量斟酌得恰到好处。

写完药方,他又细心叮嘱了煎药的火候和服用时间。

黛玉命紫鹃收好方子,心中感念,便让紫鹃斟了杯热茶来。

“举人辛苦,喝杯茶歇歇吧。”

曾秦道谢接过,并未推辞。

两人便又闲聊起来。

这次不再涉及那些敏感的心事,只谈诗词歌赋,古今文章。

曾秦学问既博,见解亦不俗,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又不出风头,每每引着黛玉抒发己见。

黛玉本性喜与才俊谈讲,见曾秦言谈风雅,态度谦和,心中那点因他之前“狂名”而存的芥蒂早已烟消云散。

只觉与他说话甚是投机,精神也越发健旺,苍白的脸颊甚至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她谈到兴起处,也不顾病体,命紫鹃取来前日写的一首咏菊诗与曾秦看。

曾秦接过,细细品读,只见那诗句清奇诡谲,孤标傲世,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不与人同的寂寞与高洁。

他不由击节赞叹:“‘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姑娘此句,真将菊之魂魄与人之心性道尽,清冷幽怨,却又傲然独立,非深于情、敏于思者不能道。学生拜服。”

见他精准地把握住自己诗中的神髓,黛玉心中那份知音之感愈发强烈。

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切的笑意:“举人过誉了,不过是病中无聊,信笔涂鸦罢了。”

两人又说了约莫两刻钟,曾秦见窗外天色渐暗,便起身告辞:“姑娘还需静养,学生不便多扰。今日行针后,夜间或可安眠。明日此时,学生再来为姑娘请脉施针。”

黛玉心中虽有些不舍这难得的谈兴,但也知身体要紧,便点头道:“有劳举人费心。紫鹃,替我送送曾举人。”

曾秦拱手一礼,态度依旧恭敬有加,并未因医术高超或相谈甚欢而有丝毫逾越,转身随着紫鹃出去了。

黛玉目送他挺拔清寂的背影消失在帘外,心中竟生出几分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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