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主弭小乱(1/2)
“哦,对了!”隗琉故作恍悟状,拍了拍手笑道:“鲜于刺史临走前,还特意留下了礼物,说是之前误会了汝等的行为,没有及时赶上交趾支援,又听信谣传给你们定性为‘叛逆’,十分惭愧。往事已矣,现在只能亡羊补牢,让我转达他的礼物和歉意。”
说着说着,隗琉招呼着手下随从,当真从房中捧来了整整五百匹漂亮的绿色蜀锦,开开心心地展示给对方看。这确实是价值不菲的礼物,客曹尚书对蛮夷使者的馈赠也不过是绢帛两千匹。看到这些,孟干首先想到的不是自身收益,而是鲜于婴究竟在这搜刮聚敛了多少民脂民膏。
看到这副阵仗,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边,张轨借机把几个醉汉劝了起来,围到主将的身边待命。而孟干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已经是眉头紧锁,流露出满脸的嫌恶。安慰?收买?嘲笑?一想到那些战死的同袍,他独自活下来还要领仇人的“礼物”,良心如何过得去?
“我不要!”孟干不客气地拂袖道。
“为什么?”宁州官吏都很意外,这笔横财谁都羡慕。
“我与之非亲非故,有什么礼物可收的?再说了,我要的只是澄清当初我们‘死战不降’事实,他既然知道错误,那也就行了,不用多言。”孟干摆了摆手,不多看也不动心,简短地回复道。
“将军也要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嘛!”瞿紫依旧挤眉弄眼。
“而且鲜于刺史已经离开。”隗琉指了指那堆财货。
“那就替我分给阵亡者的家眷。”孟干还是油盐不进。
“不,不,鲜于刺史说得很清楚,指名道姓都得给你一个人!将军,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收下!拜托,拜托!”隗琉有点急了,直接脱口而出。他是真没有预料到,对方会连钱财都看不上,搞得事情无法收尾。不光是他,所有知情者都参与苦劝。
“非得给我一人,为什么?”孟干反问。
“亲厚,投缘嘛。”瞿紫打着哈哈。
孟干只是真诚单纯,并非迟钝蠢笨。对方越是说得花团锦簇,他越来越觉得掩盖了什么,这时他在这群知情者中,忽然发现杨逵仍然耷拉着脑袋,刻意躲在人堆之后隐藏自己,时而悄悄偷看时而轻轻摇头。
“杨县令,训宗兄!”孟干从人群中挤出一条缝来,冲到试图躲避的杨逵跟前,克制着冲动咬牙问道:“你可是杨稷将军的族人,难道也要跟着他们一起隐瞒事实吗?在我们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现在要用五百匹蜀锦来‘安慰’我?”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杨逵痛苦地使劲摇头。
“说,说呀!”孟干愤怒地吼出了声,他已有预感。
“孟将军,他确实不知道。”瞿紫嬉笑着要来阻拦。
“走来,我问的是他!”孟干回过头怒喝,不留余地。
这几声呐喊,让醉醺醺的孟观、李肇清醒了大半,加上张轨的手势提醒,马上觉察到事态不对。为了支持主将,横海军文武也挤进来,站到孟干的身边团团保护,把那群意图接近的宁州官吏给隔开。就连文弱的皇甫方回,都充当着木板墙,就是不退让。
孟干死死地盯着杨逵,后者还是低头不语。
“杨县令,我可有必要提醒你,要说正确的事情。如果听信风言风语,误导了孟将军判断的话,那你可就是宁州的千古罪人。”隗琉不阴不阳地点了几句,没有说太多。可其中意思传达得很明显,就是让杨逵明白自己的处境,别失心疯得罪上下级同僚。
杨逵抬头瞧了眼隗琉,叹了口气认了。
“喂,姓杨的,别忘了你的家眷可是在城里!”瞿紫长得低矮,灵活地蹲下身,竟然从人墙之中给钻了过来。他凑近了杨逵的耳朵,低声嘱咐了这句话,又被孟观给快速拖开。
杨逵的心里咯噔一下,和大多数人相同,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安危,不能忍受这种威胁。他哀怨地瞥了眼瞿紫,却发现后者仍然没有罢休,做着掰断东西的手势,意思昭然。前头发生的很多惨剧,自身亲历的许多恶事,霎时间涌上心头,他坐不住了。
“怎么,难道你还要把我的家人也‘分配’掉,来啊,来啊!我又不是军户,汝安敢这样欺人!”杨逵憋不出愤怒,顺口反击了一嘴,情绪彻底激扬起来,思路也忽然清晰起来。对啊!他是县官身份,不是士卒贱业,起码有生存保障权,难道非得被人骑在头上欺负?
“我,你。”瞿紫还真没想到,一贯温顺的对方竟敢反抗。
“杨县令,慎言。”隗琉眯着眼睛,几欲扑上去吃人。
“汝等充当鲜于婴的爪牙,欺负远征在外的忠良眷属,还反过来百般隐瞒威胁,真的不怕遭天谴吗?”激动之余的杨逵,干脆卸下了包袱,拼着去职的风险扭头道:“也罢!孟将军,反正你或早或晚都得知道,不如就由我来告诉你,省得你一无所知、浑浑噩噩去远征。”
“请讲。”孟干反倒平和下来,准备直面山崩海啸。
“那年鲜于婴主政宁州,交趾的军情文书如阵雨般传来,可他就是胆怯怕死不肯出兵。拖到了你们城池陷落后,他又因心虚而无耻造谣,火速上书朝廷说你们是叛变投敌,撇清责任还捞取功劳。可惜尔等或死或俘没有音讯,即便还有很多人替你们说话,可这说法却马上得到了尚书台的认可。”杨逵深深地大口呼吸着,压抑不住剧烈的情绪:“诚然,你们有将职、有封爵,按规矩是不需要质任,甚至家人都取消了‘士家’限制,可以享受平民待遇。可是对待所谓的‘叛逆’呢?鲜于婴生怕行动晚了有人喊冤,急急忙忙派他的心腹爱将,一个叫做戚鹤的校尉,快速带兵赶到成都城,把诸位的家眷都给送入囚笼,把此事彻底做实。至于你们的家产,那更是彻底被查抄贪墨了。”
“好个狗贼!”孟干气得腹中苦痛,如被车轮反复碾压。
“那个戚鹤,真是该死。”张轨记起来那个校尉。
“看来天下不单单是只有一个王濬。”横海军众人心想。
原来他们在广汉郡看到的,只是无数真实案例的小缩影。
“所以族兄杨稷,还有毛炅、爨能、李松以及将军你的家眷都受到了牵连,男丁均被罚贬为官奴,分散遣送到益州、梁州各个苦役处。妇人除了少数有姿色的被留下,其余的都放到成都集市上去贩卖。南中的亲旧朋友们,本来凑了钱想去搭救妇孺的,可是戚鹤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根本没赶上。”杨逵看了看孟干的反应,放缓了语气以防过度刺激:“好在咱们益州之人,大多数还算通情达理,众人凑钱四处寻找,赎买回来不少,都由本族安排重嫁。而为奴的男丁没有办法,是等到你的冤屈被皇帝亲口洗刷后,才陆续行文重新恢复自由的。你那九岁的儿子去了朱提郡,在那干了一年之久的苦役,小小的身板要修路、运石,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现在性情大变,遇到谁都不说话,身体也黝黑瘦弱。”
孟干哼哼了两声,听到这已经近乎石化了。
“至于五百匹蜀锦,那自然是别有用意。”杨逵指了指那堆漂亮的锦缎,愤懑地说:“那个鲜于婴趁这场闹剧,挑拣了不少无辜者充入自己家,女子为侍妾,孩童作家奴。就算朝廷命令洗刷了你们的冤屈,可他还是装作不知道,以各自理应推诿,扣押着不肯放。他自己去了幽州昌黎当太守,装载私人财物的车马就有八十余辆,也把这批人给带上了,说是对于佃客奴婢的正当赎买,付过钱的。这其中,就有你的女儿。”
“也就是说,我接受的话就算卖女儿?”孟干被气得想笑。
“正是这个打算,所以要你接收。”杨逵说得很清楚。
“那这些在场的,是不是通通参与了这件事!”孟干喘着大气点头,咬牙指着周围的一圈宁州官吏,厉声质问道。顺着他的手指,隗琉悚然摆手摇头,瞿紫急忙作揖讪笑,雷鸣左右躲闪欲哭,每个人都作出存在差异却大体相似的反应。很显然,他已经猜中了答案。
“其中少数人,能在鲜于婴面前抗议几句,试图说点公道话。可是等到事情决定后,他们无一例外充当着走狗帮凶,立刻帮着推行。”杨逵并没有全盘否定,可也绝不隐瞒事实。其实关头这点他倒是理解,僚属始终只是僚属而已,并不能反抗州牧郡守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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