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金鼓莫听(1/2)
深更半夜,鼾声一片。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东、西、南三侧的“船城”处,忽然同时传出十分有动感节奏的鼓声,犹如划龙舟时那样振奋人心。组织敲鼓的人很有音乐细胞,像个合格的指挥家,还在不停地切换频率和节奏,有时是三、三、七的经典范,有时是二、二、五的舒缓调,有时是长短不一的通俗欢快风。有这样单调不沉闷的声音提振精神,漫长的黑夜都变得绚烂起来。还有几个男子,尖着嗓门唱着乌七八糟的歌词,声音夹杂在其中随风飘远,在寂静的此刻格外刺耳。
对于交趾城头上,刚刚入睡不久的吴军来说,这就是振聋发聩的午夜惊雷了。他们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满嘴“啖狗肠!”“啖狗屎!”的脏话接连不断,即便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还是不得不在军官的督促下点名整队,站在墙壁上张弓搭箭、举盾握矛,时刻准备面对来犯之敌。军中以“金鼓”、“刁斗”传达命令,一般来说击鼓就是进兵的意思,不能够掉以轻心。可是他们打着哈欠听了整整两个时辰,不少人都站着睡着了,还是没等来半个敌军的踪影,鼓声像每次那样,准时在拂晓收住了。万籁重归宁静。
“来啊,有本事来打啊!”一个青年兵气得大吼大叫。
“去你的!”另一个人急得把滚石摔下了城头,砸到空地上。
吴军“各显神通”,用能想到的所有古怪方式,表达愤怒。
军官没有阻止,他们自己都恨不得冲过去,指着鼻子骂娘。
可任凭他们如何发泄情绪,晋人的态度依然是不理不睬。这时借着微微的黎明光亮,可以看到远处的晋军营帐里,零星钻出来若干睡饱早起的炊事兵,开始哼着歌为同伴们准备早餐。恐怕剩下的大部分人,还是好好地睡在里头没起来,压根不似自己这么惨。想到这里,吴人就更气了,隔着老远吐唾沫、拍墙壁、骂祖宗,虽然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有所不知的是,晋军大部分人都提前塞上耳塞,除了某些睡眠本就差的人,基本不受鼓声和骂声的干扰。
那么明显的鼓声,惊醒的自然不仅仅是城头守卫,而是满城的军民。陶璜阴沉着脸,带着两个儿子亲自赶到了西门,俯视着黑漆漆的晋军军营,即便他是一贯的冷静和好脾气,依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已经是第六天了!晋军就像是疯子似得,自己不睡也不让他们睡,搅得每个晚上都人困马乏。
初时吴军还是精神饱满、紧张对待的。可是逐渐地,他们发现敌军压根没有攻城的意思,纯粹是在进行噪音骚扰!可是问题来了,他们理睬也不是,不理睬也不是,只能每次都当做是真的,犹如被“烽火戏诸侯”玩弄似得,不敢掉以轻心。时间久了,他们除了满腔的抱怨,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半夜匆忙起来,站着扶墙睡觉,好像成了某种新的生活习惯。
“恶贼人!”陶璜憋了半天,还是有失形象,骂出口来。
“父亲,可不能任凭他们这么搞下去!”三子陶淑年轻好胜,这时候也是最不能忍的,指着城外大声请命道:“我愿意提两千锐卒充当先锋,去撕开敌人的防御阵地。请诸位将军带队随后,咱们完全有能力把这群贼人给赶走,一战而尽解烦忧!”
旁随的八个将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闻言都有点心动,这正是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陶璜实在是过于持重了,明明是占据一切优势,非得搞什么消极坚守,反而被敌人闹得鸡犬不宁。如前所述,吴国的“军”规模差异很大,他们的麾下军力参差不齐。
“淑儿,你才这么年轻,还害怕今后没有立功的机会吗?”陶璜摇摇摇头,当即摆手否定了:“咱们全军上下,这几天都没有睡个好觉,贸然去战斗能讨到什么好?他们这么做,反倒说明是技穷无术,拿不出正经的办法攻城,切莫遂了他们的心。”
“是。”陶淑拖长语调,悻悻然不甘心。
陶璜举头向西北遥望,王约驻守的新昌城、解象驻守的武平城,看着还是风平浪静,外头没有任何敌人。他仔细问了负责联络者,那两处还是按照事先的约定,每夜燃起三根火把保平安,并没有发生意外。想到这陶璜不禁放心了很多,起码能证明他的判断没有大错。王约、解象都是他比较倚重的人,也均出身于交趾本地,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和忠心。他对二人交待得很清楚,哪处的城头点燃大量火把并不停摇晃,就是真正求援的暗号,说明被敌军攻击得非常紧迫,需要另两处的紧急支援。否则的话,严禁任何程度的出兵!
天逐渐亮了起来,陶璜命令轮值守城的就地警戒,而把其他的人都遣散回去休息。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敌军是否是故意消耗己方精力,等到哪天累垮了或者懈怠了就突然来袭。故而他两手准备,一方面是安排好轮番值守以保障睡眠,一方面是对于鼓声还是要紧急反应,他的想法看起来是无懈可击的。可是这么任凭对方闹下去,耗到何时才是个头?于是乎在众将纷纷离开时,他单独留下了卫濮和次子陶威,要做个秘密指令。
“今天夜里,出城突袭!”陶璜咬着牙,言简意赅地下令道:“目标正是西门外的敌军。陶威率领八千人,从敌人未围的北门出去,迂回绕到西面敌军的侧翼,发起主要攻击。卫濮率领六千人,就从这里缒绳而出,直击船体的正面,发起配合攻击。剿除了这一侧的敌军,给他们个深深的教训。记住,只要得利就可以,听城头的鸣金声收兵,切不可过于深入追击!你们现在就点兵,带着所部在白天充分休息,先不要把计划泄露给任何人。”
“是!”卫濮和陶威非常意外,他们和大部分人想的一样,以为主帅依然是镇定如初、无动于衷。前者已经追随陶璜十几年了,是其亲信中的亲信,上次独立率军却败于九真,这是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后者已经历练数年、比较成熟,陶璜急于给他这个机会,在小风险的战斗中打出名声来。
吴人远眺晋人,晋人也在远眺吴人,只是目前的晋军相对而言更有底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等什么。孟干不是个贪恋钱权的人,他想要的只是胜利而已。于是在郁林、合浦的屡次实践之后,横海军形成了集体议事的习惯,尤其是以张轨的想法最多,也总是得到大家的赞同。
对于熟读兵书的张轨而言,他从中所提炼出来的唯有一个永恒的真理,那就是掌握主动权。所谓的“兵贵神速”、“围魏救赵”、“瞒天过海”,其实说透了就是这个思路的具体执行,让敌军不知道我方会在何时、又在哪处、将由多少人发动攻击,从而只能被动地采取措施。无论对方能做得多么尽善尽美,都陷入这种“忐忑等待”的死循环里,哪怕地方能坚守住一万次,只要己方能一次占据上风,则必能将之转化为最终胜利。把这条信念贯彻于实践,他就是要把哪怕睡眠、饮食这种极端细节小事的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想要破解他这种战术,那唯有抱着同样大胆冒险信念的人,采取更加激进果断的措施才行,世上这样的人着实不多,最起码陶璜肯定不是。
交趾城中,又度过了一个瞌睡连天的白昼。等到“寂寂人定初”的亥时,卫濮、陶威各自按照计划集结队伍,悄悄地按既定计划出了城。既有了黑夜的掩护,还没有晚到晋人敲鼓,这是最合适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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