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建业吴宫(1/2)
吴国官场如地狱。
虽然在这个年头,“地狱”这个词还没有诞生,然而这真是东吴大小官员的切身体会。就算是后世可怖的朱元璋洪武年间,起码也有个冠冕堂皇的杀人理由,而不是如吴国皇帝孙皓这样随心所欲、喜怒无常。无论是孙姓宗室,还是柱石老臣,只要是惹得这位不开心,就要遭受极端酷刑。可以说不用晋国的攻击,吴国的人心早已土崩瓦解,这是个早已摇摇欲坠的危楼。
宗室方面,因为距离皇权最近的因素,最受孙皓的猜忌,人人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孙皓刚登上皇位,就无理由逼杀叔母景皇后(吴景帝孙休的妻子),将其四子软禁,又杀其年长者二人。章安侯孙奋在民间很有名气,孙皓就根据一句流言传闻,直接将其灭族。民众不满于暴政起义,孙皓的亲弟弟永安侯孙谦被劫持作乱,事后连带其母亲弟弟都被杀。所以就算是前将军孙秀这样的近亲,也要带着妻子逃亡投奔晋国。理应是顶梁柱的宗室力量,所余无几。
即便是位极人臣的宰相,说话不顺耳也要遭受连坐处罚。左丞相陆凯屡次直言进谏,孙皓深为触怒,但顾忌陆家在军政两界的地位,才只是发配其家人迁往建安郡禁锢。右丞相万彧偶尔有怨言,就被赐予毒酒,虽然服药解了,却也被逼自杀,家眷被迁徙于庐陵禁锢。顺带着也赐毒酒给左将军留平,原因是其与万彧等人关系亲密。丞相濮阳兴,左将军张布,是扶持孙皓登上帝位的最大功臣,可于此两个多月后就被诛灭三族。
就算是亲近的佞臣,也逃脱不了孙皓的猜忌。比如担任楼下都尉的何定,占着典知酤籴事的肥缺,谗言媚上长期得到信任,可是一朝不顺眼立刻被处死且株连家人。卫将军、录尚书事滕牧,是孙皓皇后的父亲,曾被信任托付以禁军之权,可还是被厌烦而徙居苍梧郡。
寻常的各层官员,在其治下更是度日如年。散骑常侍王蕃喝醉了酒,却被孙皓怀疑是装醉,直接命人砍下头颅,在宫廷里当球踢。侍中韦昭素来不喝酒,也被当做是罪状而下狱诛杀,家人迁徙禁锢于零陵。大司农楼玄、中书令贺邵在路上相逢,停下来耳语大笑,被诬告为诽谤政事,都立即被诘责处罚。楼玄送赴广州,又徙于交趾,半路被派人杀死。作为三朝元老的重臣贺邵,被穷加拷掠杀害,其家属徙居海边。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大大小小的吴国官员,就在 “雷阵雨”的阴影下过日子,时刻提心吊胆。
除了暴虐,孙皓的物欲贪念还很多,以最直观的好色为例。他专门派人遍行州郡,料取将吏官吏家的女儿,每年检阅长得这么样,是否可以入后宫,他看不中的才能被允许出嫁。孙皓杀了张布之后,将其小女儿抢入宫中为妃。但是一日孙皓忽然问她“你父亲在哪?”,小女答“被贼人所杀!”,因此获罪被杀。可孙皓还是垂涎美色,忘不了其容貌,打听到张布还有个长女为冯纯之妻,于是也夺入宫中宠幸。类似的事例比比皆是,此公不仅荒淫无度,而且奢侈享受,把本就不厚实的国力耗费殆尽。
《晋书》中记载着吴国降臣薛莹,对孙皓有过精准的评价:“昵近小人,刑罚妄加,大臣大将,无所亲信,人人忧恐,各不自保,危亡之衅,实由于此”。然而就是这么个桀纣类型的人物,还能安逸地割据东南半壁而多年享受,难道仅仅是侥幸吗?非也,是虚弱无能的魏晋政权,是累世富贵的洛下公卿,满足于划江而治的现状,没动力来解民于倒悬。否则的话,只要是一阵狂风席卷,都能把这个纸房子吹倒塌。
西晋泰始十年(即东吴的凤凰三年,西元274年)的六月,建业城中弥漫着夏季的炎热,遑论人们头顶上还有孙皓这个当空的“酷日”。可是这位自诩明君的家伙,依然是在大清早就召集了几个亲信官员,声称是商讨要事。后者知道他的喜怒无常,得到通知后不敢怠慢,连饭也不敢吃就急匆匆往皇宫赶。可是孙皓却又忙起了自己的事,在后宫女人堆里贪欢未起,又让他们饥肠辘辘得等了好半天,站在宫门外动也不敢动,丝毫不敢埋怨。直到日上三竿的巳时,宦官才召集他们去昭明宫觐见。
这是座才建成不久的新宫殿。五年前,孙皓为了增加娱乐享受,亲自选址扩建,让两千石以下的官员都到山林里监督伐木,破坏营房,周以围墙,布置亭榭石木,穷极伎巧,费用以亿万计算。许多试图进谏的正直官员,比如说陆凯(陆逊的族侄,陆抗的族兄),都受到处罚。
“熊尚书,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有人在路上问。
“不知道。汝等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平时都很少接见我。突然召集,我也感到很茫然。”尚书熊睦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他是豫章人(今江西南昌)),刚刚从广州刺史的位置上卸任,还没确定在中枢的具体职务。在魏晋时期,很多地区大姓开始确立,南昌熊氏在孙吴时期以他的职位最高、影响最大。
“那陈中郎肯定知道喽?”那人又讨好地笑问。
“嗨,侍郎你就别嘲笑我了。前段时间,我办事不利得罪了陛下,他都快一个月没有召见我了。不瞒诸位,我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直到今天盼来面见天子的消息,才踏踏实实松口气。”司市中郎将陈声,苦笑着叹息道。他的确是孙皓的长期宠臣,主管市场贸易,为皇家内库捞取资金。
“岑卫尉,总不会是要抓人吧?”那人转而害怕。
“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郎君要知道,在宫内可要谨言慎行,否则会引来不测之祸。一句话,陛下让我抓谁我就抓谁,让我杀谁我就杀谁,我只忠心为国家。”卫尉岑昏笑了笑,温暖之中却透着杀气。他也是朝野闻名的“佞臣”,最大的功绩就是主持修建这座“昭明宫”。
“陈都尉。”问话人刚开了口,忽然噎住了。
奉禁都尉陈训白了此人一眼,不屑地扭过头去,保持着仙风道骨的超然姿态,连迈出的脚步都是轻盈如鹤。他是历阳人,少好秘学,天文、算历、阴阳、占候无不毕综,尤善风角,是闻名于大江南北的占卜家,在当时的名气不亚于后世的袁天罡、李淳风。奉禁都尉这个职位,正是孙皓为他特设的。
四处吃瘪的中书侍郎葛悌,只好乖乖地闭上他好奇的嘴巴。他刚刚从地方任上调来,对于中枢的事情一窍不通,难免有无穷的好奇心。但他也不用憋屈,因为他未来出生的儿子葛洪,会以“抱朴子”、“葛仙”的名号响彻古今,踏遍了南北的名山大川而修炼仙丹,给无数地方增加了旅游景点。尤其是书中“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的九字真言,几乎无人不知。
尚书熊睦,司市中郎将陈声,卫尉岑昏,奉禁都尉陈训,中书侍郎葛悌,这五个人的职位都不算顶级。孙皓虽然暴虐,却也非常懂得制衡之术,故而能以残忍的姿态仍然稳居皇位。他频繁把地方官和中央官论调,又启用熊睦这种荆州大族,或者陈声、岑昏这些寒门卑贱之人,去吴国的陆氏、张氏、顾氏等大豪族。用这些外设的具体事务官,或者传统框架之内的副手官,直接传达他的私人指令,而跳过尚书令、中书令等,夺取后者的实际权力,确保皇权的至高无上。一言以蔽之,在东吴只有孙皓说了算,其他人哪怕职位在高,都是奉命的奴才,还要受到时时刻刻的监视和制衡。而且亲信也要随用随弃,这五个人之中,已经只剩下三个老面孔了。
走到宫殿外头,他们发现穿戴着盔甲的何植,带着数百名兵士环卫御驾,正在高高的台阶上俯瞰着他们,隔着老远看不清楚面容,顿时吓得心跳加速。天知道时晴时雨的孙皓,是不是又露出獠牙要杀人。好在何植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入殿内,这才松了口气。
何植挂的职务是牛渚都督、宣城侯,实际上却是无所不包,乃孙皓的顶级心腹,至少当前还是。他是丹杨郡句容县人,乃是骑士何遂之子、太后何姬之弟,也就是孙皓的亲舅舅。在国丈滕牧被弃用之后,他荣升为唯一的嫡系近臣,得到节制附近所有大小“都督”的军权。小士卒的低贱出身,与皇帝的血脉联系,让他犹如半个世纪前的东汉大将军何进,姓氏相同,际遇相似。
奉禁都尉陈训,率先跨步进去,冷静而平和地向皇帝躬身行礼,其余人匆忙跟了进来,胆战心惊地跪地叩头。孙皓坐在御座之上,把玩着座椅上的龙头扶手,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些什么,并没有太在意来者的样子。何植替其下令,让诸人分左右落座。按照惯例,宫女宦官都驱逐于外。
“南海中,现黑龙,欲见济世真英雄!叹三国,谁一统,唯有斯人致大同!”何植忽然左手叉腰背诵着,霹雳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他重复说了三遍,这才颔首示意众人道:“你们分别说说看,这条来自于交州民间的童谣,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这个嘛,当然是歌颂我们吴国的明君圣主!”中书侍郎葛悌的位置最前,迫于无奈第一个开口,紧张地环顾其他人的姿态,不知道如何求援。憋了片刻,他怕皇帝不耐烦叱骂,硬着头皮补充道:“交州一直属于我吴国,肯定是说陛下是真龙天子。”
“交州已经丢了。”何植冷笑着评价,把对方吓得再度跪倒。
“臣附议,这是祥瑞吉兆!”尚书熊睦吞咽着唾沫道。
“你也想去建安造船吗?”何植翻了个白眼。
葛悌和熊睦本是平庸之辈,又急又怕,趴倒在地。
“臣以为,这说得确实是陛下。黑龙者,因水德为黑色,故而称之。陛下的名讳是个‘皓’字,如凌空之鲜日,如洁白之皓月,照耀我人间的九州万方。因此白而攻其黑,自然能让海龙屈服于御座之下,这正是其中的深意啊!”卫尉岑昏不愧是老佞臣了,一开口就是流利的马屁话。
“好,好!”孙皓拍了几下扶手,终于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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