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真假伏虎(1/2)

“门督,门督!”这日早晨,焦急徘徊在庭中的高涤,看到主人终于睡醒,忙不迭迎上前来,连续喊道。按理在此时间点,他应该早就奔赴同溪乡去受业,却无端滞留在此。

“何事这么惊慌啊?”睡意朦胧的张轨,颇觉意外。

“县中出大事了!方才我去西门,恰巧碰到了吏曹史李申一行归城,他带着自己麾下的十余名散吏,天未亮就去捉人。”高涤着急忙慌得,也理不清说话的重心和主次。

“他们本就公私混淆、职权不清,有什么大惊小怪。”初听时张轨还未在意,以为小僮只是想说李申行为不当,作为负责吏役调发的吏曹,抢了他缉捕盗贼的门下督本职工作。这段时间他本就有意淡出吏事,何况基层吏员的原来就是互相涉及、牵扯不清,不值得计较。

“李申他,他到乡中抓了来妪!”毕竟只是十岁孩童,高涤哪里有那么镇定的心理,越急越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紧张地在原地直跺脚。急迫之余他想不到别的,于是把要紧的话囫囵说出。

“来妪就来妪呗。”张轨脑中尚未清醒,迎着大太阳惬意得伸着懒腰,只想着今天该做些什么消遣,未仔细聆听对方的话。等到半晌之后,他才如梦初醒得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得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的是同溪乡的来妪?那个重办乡庠的来妪?”

“正是!不知道李申他安了什么罪名,将来妪和一个青年男子共同抓来,骑在马上好不得意。那群吏士驱赶嘲弄,又是推搡又是辱骂,让这样的五旬老妪踉跄而行,于心何忍?即便是禽兽,亦不会欺老至此啊!”说到此处,高涤伤心地眼泪直流。对于这位难得之师,他自然是充满敬意。

“竖子安敢?竖子安敢?”张轨口中喃喃,霎时间气血上涌。他的确知道李申并非善类,可还是没想到此人竟能如此蛮横无耻,想到高涤形容的那幅画面,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我当时怕李申认出我来,躲在一旁没有上前相认,等他们开过后就赶紧回来,恳请门督为此事做主。”高涤满怀希望得望着对方,寄希望于这位曾在宜阳县对自己施以援手的门下督,能再度帮助无辜之人。可他心中依然十分不安,又自怨自艾得说道:“我遇事躲避,真不是个大丈夫!”

“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非勇也。见机应变,虑身谋成,才是真丈夫。能做到恩怨分明已是难得,你又有什么好自责的?走吧,随我去县廨。”张轨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并迅速行动。他不待知会皇甫方回,连脸也顾不得洗,就急匆匆奔赴隔壁。

平日里森严肃穆的县廨,恰十分热闹。在庭院的正中央,半数以上的吏员们围成一堆,向公鸡般昂首骄傲的李申恭维祝贺。这位县中赫赫有名的李二郎君,难得做了回令人刮目相看的“大事”,难免有些得意洋洋。最善于趋炎附势的下吏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讨取其欢心的机会。蒋玄等几个大吏亦闻声出屋,只是犹自矜持得站在一旁议论,微微颔首以示赞许。

“李吏曹见微知着、明察秋毫,连隐藏这么深的贼徒都能查出来,可谓是古来难得!董宣之强,黄昌之智,尚不可及君之万一。”其麾下从吏,有善于逢迎者高声吹捧道。董宣、黄昌,都是东汉时期的着名能吏,以行事刚猛着称。如此比喻,倒也贴切。

“二郎君除恶果断、烛照人间,似猛虎之啸山林,如明月之耀永夜。我等能够替你这等英杰办事,真是倍感荣幸!”吹嘘的攀比犹比涨潮,只有一浪高过一浪的道理。其余的从吏不甘示弱,前者话音未落就抢着颂扬,说出套更加夸张的说辞来,乐得李申满面红光。

“圣贤书曾载,昔日孔子燕居,申申如也。律书又曾记,申者,言阴用事,申贼万物。君子以‘申’为名,足见符合天意、人事,乃是不世出的人杰。我县风水何其善,竟孕育出郎君这般的俊朗人物!”最终有个无耻之徒,将其抬到了比肩孔孟的地步,终究是卡得他人无话可说。

满堂氛围如此,并不因张轨的到来而改变。他已经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吏员们只顾着簇拥本县首姓豪族李申,看到其到来皆扭头不顾,连搭理的都没几个。当然他现在也不恼,而是面色平和得站在一旁,打算先镇定观察观察再说。眼看着那位“立下大功”的李二郎君,在旁人的连番吹捧下已经抑制不住兴奋,开始自我吹嘘细节了。

“要说起来,这两个恶徒还真是狡猾!我早就察觉到这来氏定是歹人,特地命人朝夕盯着,殊不知她还细谨得很,基本上没有和外人往来。”李申大言不惭,叙述起自己的“先见之明”。

“郎君何以见得,此人非善?”自有人充当捧哏。

“看似不易察觉,却又非常简单,只要用心去思考,必定会得到答案。”手下人颇有眼力见,李申不觉暗自点头,呵呵负手以示轻描淡写:“诸位试着想一想,这乡庠废弃多年,官府都没工夫去整修,旁人亦不闻不问。此独何人,不过一山间老妪尔!她主动花钱去修复,必定是包藏祸心,否则还有别的解释吗?天底下哪有这等多管闲事之人?”

“吏曹所言极是!”众人纷纷附和道。

“颠倒黑白,恬不知耻。”张轨心中暗骂,高涤一脸愤然。

“我特意央求了家兄。嘿嘿,诸位想必都知道,他在郡中担任五官掾之职,深得王太守的器重。”无限享受的李申,吹嘘起自家的偌大本事,不禁说漏了嘴,但他也着实不在乎:“家兄特意派人查阅了郡中的历年档案,看那个老妪究竟是否如她所声称是林虑县人,却没想到全无记录。于是扩大范围到全郡,好在这个姓氏并不常见,终究找到了两个相近的老妇记录。其中一个是士家之妻,丈夫已战死、独子未成丁,三年前却莫名其妙得一齐销了户。”

“又是士家?”张轨听得直皱眉。

“家门最近新收了个骑奴,是个名唤刘武的匈奴人,办事称得上尽职尽责。他守候盯梢多日,终于发现有个商人打扮的青年来访,并留到很晚才走。最关键的是,听见他唤了贼妪一声,‘阿母’。既然如此,事实就很清楚了。”李申说着说着挺直了腰杆,抖擞一身正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少年郎高涤到底是忍耐不住了。

“哎呀,我倒是谁呢,原来是种,种,众望所归的张门督来了啊!我就晓得你和这位毫无规矩礼数的门僮,必会同情这贼妪。可在下是个守法的人,焉能无端害了好人?”瞧见来者,李申几乎笑出了声,差点把对方“种地门督”的外号当众喊出。他顿了顿神,继续说道:“为了查验是否属实,我特意天不亮就召集了手下去同溪乡,出其不意、一探究竟,万没想到真找到了铁证!贼妪的丈夫战死,然而其昔日的衣甲兵刃,却还被留存携带。剑柄上头刻着名字,两相对照、无从抵赖!我又特意比照了那个青年,也就是她儿子的名姓,亦和当年士家的登记情况相符,一切确凿无疑。”

“你,你!”高涤急得要命,扭头求援于主人。

“怎么样,门下督不会又大发善心,要为这士家贼妪说话吧?按照相关法度的明文规定,军士逃亡者当杀,家属配送为奚官牧奴。可他们两个,理应一并解送京洛处决,以儆效尤!”李申挤眉弄眼,挑衅得望向张轨。上次的事件之后,后者的地位从大吏中跌落,只剩下个徒有虚名的空架子。现在他当众质问,俨然是要取而代之,借机痛打落水狗,塑造自己的权威。

吏员们静悄悄得望向张轨,等待着他的回应。本县的“周公”蒋玄,亦好奇得负手观看,想知道打压之后的张轨,有没有懂得人情世故,究竟是变得乖巧还是依然桀骜。后者兀然站立许久,拖足了众人的耐心,然后突然微笑着环顾四周,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的冒犯,并丝毫不像上次那般激动义愤。这一反应,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律令如山,自然是需要严格执行!作为士家而逃亡,显然是对朝廷的背叛,让人所不齿。照这么办理所应当。”屡次失败后,张轨吸取了往日的教训,选择了主动退缩,不在这种事上争执。他这么轻易屈服,令李申喜出望外,让旁人摇头不已,感叹这还真是个孱弱的“种地门督”。

“门督!”不解其意的高涤,拽着其衣袖轻声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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