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镇上行(2/2)
可是…小娘子啊,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什么花销?”
他指了指沈宁玉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又指了指自己书肆里那些价值不菲的书籍和文房四宝。
“能进镇学读书的,那都得是家里有金山银山堆着的主儿!光是给夫子的年敬,少说也得这个数!”
老掌柜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暗示二十两,声音压得更低,“笔墨纸砚,四季衣裳,同窗应酬…哪一样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往里填?
一年下来,没个五六十两,门儿都没有!这还不算…日后若是真要走科举那条路,那花销更是海了去了,拜名师、游学、打点…啧啧…”
他叹了口气,看着沈宁玉懵懂的小脸,语重心长:
“小娘子,伯伯看你是个伶俐的,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咱们寻常庄户人家,供个男娃儿识几个字都千难万难,更何况是金贵的女儿家读书科举?那是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小姐才琢磨的事儿!
她们家底厚实,将来及笄后,按律娶上三位夫郎,其中一位多半还得是书香门第出身的郎君帮着打理前程,那才供得起、撑得住!”
老掌柜摇摇头,把包好的书递给沈宁玉:“听伯伯一句劝,在家让你家大人教教认字,懂些道理,或是…
或是寻些杂书看看,能写会算,将来管家理事、相看夫郎时也是个大大的体面。
这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正经路数。那学堂…唉,离咱们太远喽。”
他的语气充满了现实的残酷和对沈宁玉“天真”想法的惋惜,但也明确点出了女子科考在这个世界的存在与极高的门槛——它属于另一个阶层。
“谢谢伯伯。”沈宁玉抱着书,心里思虑一番。
她明白了,不是没有路,而是这条路被铜墙铁壁般的财富和资源垄断着,对现在的沈家来说,如同天堑。
虽然空间里的物质和知识对金钱方面有方法,但是也不能直接给拿出来。
她没再多言,跟着脸色一脸凝重、显然被那“五六十两”吓住的沈林走出了书肆。
回去的路上,经过喧闹的肉市。浓烈的生肉气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莫屠户的肉案前围了不少人,案板上堆着半扇猪肉,油光发亮。
沈宁玉的目光在肉案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堆剃得干干净净、被随意丢在角落案板下的大棒骨上。她拉了拉沈林:“大哥,等等。”
她抱着书,走到肉案前。莫屠户是个满脸横肉、围着油腻皮围裙的壮汉,正挥着砍刀剁排骨,砰砰作响。
“大叔,”沈宁玉仰着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砍肉声,“要一斤五花肉,挑肥瘦相间点儿的。”
王屠户停下刀,低头一看是个小丫头,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哟,小娘子会吃!肥瘦相间的香!”
他麻利地切下一长条肥瘦均匀的五花肉,上秤一称,“一斤高高的!三十五文!”
沈宁玉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三两体己碎银的小布袋,小心翼翼地数出三十五文钱递过去。
莫屠户收了钱,用一根细草绳把肉一捆,递了过来。
沈宁玉接过沉甸甸、冰凉油腻的肉块,却没走。她的小手指向案板下那堆白森森的棒骨:“大叔,能送我两根那个大骨头吗?”
“骨头?”莫屠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觉得这丫头有趣,“喂狗啊?那玩意儿没啥肉,熬汤都嫌费柴火!”
沈宁玉摇摇头,小脸上满是认真,晃了晃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已经凉透但依旧散发甜香的油纸包:
“不喂狗。我爹爹前些日子手臂受了伤,流了好多血,现在还没好利索。我想捡两根回去,给他熬点骨头汤补补身子。”
她顿了顿,又小声补充,“家里…没什么油水。”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孩子气的央求,理由却充分得让人无法拒绝——孝心,以及显而易见的贫困。
旁边几个等着买肉的大婶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同情。
莫屠户脸上的笑容收了收,看看她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又看看她手里那斤刚买的肉和糖糕油纸包,挥了挥手:“啧,小丫头还挺有孝心!成,拿去吧!多拿两根!这玩意儿不值钱!”
他弯腰从案板下抓起三四根最大的棒骨,用草绳胡乱一捆,塞到沈宁玉怀里。
“谢谢大叔!”沈宁玉抱着沉甸甸的肉和骨头,小脸绽开真心实意的笑容,脆生生地道谢。
沈林一直默默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接过沈宁玉怀里的肉和骨头,放到独轮车上,又把她手里的书也接过来放好。
看着妹妹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闷声道:“六妹…有心了。大爹知道,肯定高兴。”
沈宁玉重新坐上车沿,晃着腿,啃着凉掉的糖糕,含糊地说:“应该的呀。爹爹手臂早点好,就能打更多猎物了!” 理由朴实又“功利”。
沈林推着车,听着妹妹的话,再看看车上那斤实实在在的肉和几根惹眼的大骨头,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更强烈了。
六妹好像真的不一样了。摔了一跤后,不仅带来了人参这泼天的富贵,人似乎也一夜之间开了窍。
她认得人参门道,在药铺敢说话,现在又懂得给大爹补身子…这心思,哪里还像个懵懂贪玩的小丫头?
难道真像三爹私下里嘀咕的,是摔下去时得了什么“点化”?
沈林甩甩头,把这荒诞的念头抛开,只余下对妹妹越来越深的信服和一丝莫名的敬畏。也许,这就是女儿家天生的不同?
回到大青村时,日头已经偏西。刚推开吱呀作响的篱笆门,浓郁的猪油渣炒野菜的香气就飘了出来。
“回来啦?”
孙河系着围裙从灶房探出头,一眼就看到了独轮车上显眼的东西,“哟!买肉了?还买了书?玉姐儿,快让二爹看看!” 他擦着手快步走出来。
林松也从屋里踱步出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沈宁玉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才看向车上的肉和书。
“书买着了?《千字文》和…《农桑辑要》?”他拿起那本《农桑辑要》,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嗯!书肆老伯伯说这本讲种地的,有用!”
沈宁玉跳下车,献宝似的拿起那捆大棒骨,“二爹你看!肉铺大叔人可好了,听说爹爹手臂受伤要补身子,送了我们好几根大骨头呢!晚上熬汤喝!”
“骨头汤?”
赵大川洪亮的声音响起,他刚修补完一段篱笆,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汗,看着那几根棒骨,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大步走过来,粗糙的大手揉了揉沈宁玉的脑袋。
“好!好闺女!爹这手臂,喝了你换来的骨头汤,保准好得快!”
他嗓门大,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宠溺,手臂上的伤似乎已全然无碍。
沈秀也闻声从屋里出来,看着女儿,再看看那肉和骨头,眼中满是欣慰:“玉姐儿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这钱花得值当。”
她没问具体花了多少,那份信任让沈宁玉心头一暖。
“就是就是!”沈风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肉,“六妹就是咱家的福星!又有肉吃了!”
孙河已经喜滋滋地接过了肉和骨头:“玉姐儿有心!这骨头看着就好!
正好今儿熬了猪油,油渣炒野菜,再把这骨头砸开熬上一大锅浓汤,撒点葱花,美得很!肉嘛…
切一半晚上炒了,剩下一半腌上,能吃好几顿!” 他盘算着,眉头间的皱纹都舒展开。
林松没说话,只是将《农桑辑要》拿在手里翻了翻,又抬眼看了看正被哥哥们围着、小脸洋溢着笑容的沈宁玉。
那笑容天真,可买书的选择、要骨头的理由…都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精准和务实。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深沉的思量。这孩子的心思,是越来越深了。
那本《农桑辑要》,可不像个十岁女娃会主动挑选的书。
还有那骨头…理由找得恰到好处,连莫屠户都心甘情愿多送。
当沈家简陋的堂屋里再次弥漫开久违的骨头汤的浓郁香气时,那霸道的肉香穿透了薄薄的土墙和稀疏的篱笆,丝丝缕缕地飘散在暮色渐合的村庄里。
隔壁王猎户家的窗子“吱呀”一声推开条缝,张大娘使劲嗅了嗅,咂咂嘴,低声对屋里的王猎户道:
“他爹,你闻闻!沈家这又炖上骨头汤了!香得邪乎!自打沈家到山上挖到好药材,这沈家的灶火,就没断过油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