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暖窝风波起(2/2)

赵大川带着沈林、沈海,将后院清理出的、没被烧透的土坯和半截青砖,一筐筐小心搬运到堂屋门口。

沈石、沈风则挥着柴刀,仔细削去芦苇杆上焦黑的部分,整理成捆,动作麻利。

沈宁玉和沈书用破瓦罐装了灶膛里冷透的草木灰,又掺了些普通泥土搅拌。

沈宁玉的手指在灰土中看似无意地搅动翻飞,几滴清冽的灵泉水已无声无息地渗入这新暖窝的根基。

“轻点放!靠墙根垒齐整!缝隙用泥糊死!”

赵大川低声指挥,古铜色的手臂肌肉贲张,稳稳托起一块沉甸甸的半截青砖,沿着东墙根原有的矮墙,谨慎地向外延伸一尺。

林松没参与体力活。他披着那件洗得发白、边缘已磨出毛边的青布棉袍,负手站在檐下背风处,身形清瘦。

目光沉静地扫过院内忙碌的众人,掠过那些焦黑的土坯和芦苇杆,最终越过低矮的院墙,落在隔壁王猎户家院子几棵光秃秃的老榆树枝桠上。

寒风吹过,枯枝碰撞,发出空洞而单调的呜咽,像某种不详的叹息。

“三爹,您看这样成不?”沈林垒好一层土坯,用泥抹子仔细刮平缝隙里粗糙的黄泥草筋,直起身询问。汗水顺着他年轻的脸颊流下,在寒气中凝成白汽。

林松踱步过去,步履无声。他用穿着旧布鞋的脚尖轻踢了一下新垒的墙基,感受其稳固,又侧身伸手,掌心贴在土坯墙后火炕的位置,仔细感受着那透过砖土传来的、恒定而令人心安的微温:

“嗯。高度同旧窝,不必再加。顶上斜架的角度……”

他抬头,眯眼目测了一下冬日低垂惨白的日头,“再放低两寸。冬日阳光斜射,低一寸,便多采一分光热。”

他声音不高,指令却清晰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沈海立刻调整了支撑芦苇顶棚的木棍角度。

这位落第的秀才爹,此刻展现出的,是远超普通农人的空间布局、采光计算与实用智慧。

沈宁玉蹲在一旁撒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对林松“落第”背后故事的疑云又深了一层。他绝非寻常的失意书生。

院内的敲打声、土坯碰撞的闷响、芦苇杆刮擦的窸窣,终究没能完全隔绝低矮的篱笆。

“沈家这又是叮叮当当的,折腾啥呢?”

隔壁王猎户家的篱笆墙后,张大娘踮着脚,努力想从干枯藤蔓的缝隙里窥探,嘴里不住地叨念,“自打盘了那火炕就没消停过!这大冷天的,不在炕上猫着,叮叮咣咣拆房子呢?”

田老大放下劈柴的斧子,凑过来眯眼瞧了瞧院墙缝隙里透出的晃动人影:“像是在堂屋外头又垒墙?该不是那火炕不顶用,夜里冻脚,加厚墙保暖吧?”

“不像。”

王猎户沉稳的声音从堂屋门口传来。他刚检查完猎叉,正用鹿皮擦拭锋刃,闻声走到院中,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沈家紧闭的院门,侧耳凝神细听。

里面传来土坯沉稳落地的闷响、芦苇杆整理时特有的刮擦声,还有赵大川压低的指挥。

“听动静,倒像是在……靠着暖墙根搭棚子?”

他浓眉微蹙,带着猎户特有的敏锐,“这个沈松哥儿,读书人的心思,弯弯绕绕,真是猜不透。”

“棚子?”

张大娘眼睛倏地一亮,声音不由得压低,带着发现秘密的兴奋。

“该不会……还是为了捣鼓他那暖窝里的宝贝菜吧?上次那点菜叶子,可是卖了五十文的天价!五十文啊!够割好几斤肉了!要是真能种出来……”

她搓着手,仿佛那钱已经进了自家口袋。

“噤声!”

王猎户猛地扭头,眼神骤然锐利如刀,狠狠剜了妻子一眼,低喝道,“祸从口出!沈家遭了火,又惹上镇上的泼皮,正是该夹着尾巴、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时候!

他家搭什么、种什么,是人家关起门来的事!少打听!莫给沈家招祸,也莫给自家招祸!彪三儿那种人,沾上了就是狗皮膏药!听见没?”

张大娘被丈夫陡然严厉的语气和眼中闪过的厉色慑住,脖子一缩,讪讪地嘟囔:“我这不是……就跟你嘀咕嘀咕嘛。”

心里那点熊熊燃烧、想打探“冬日种菜生财秘诀”的小火苗,终究被王猎户话里话外实实在在的警告和彪哥的凶名给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缕不甘心的青烟。

王猎户不再理会妻子,目光沉沉地投向村口那条覆着薄雪的小路。

他派去镇上打探消息的大儿子王铁柱,按脚程,也该回来了。心头那点关于彪哥放话的不安,随着暮色渐浓,愈发沉重。

暮色四合,寒气更重。沈家堂屋东墙外,一个比原先大了一倍有余的“暖窝”已初具雏形,像一只紧紧依偎在暖炕旁的巨大灰茧。

粗陋的土坯墙沿着温暖的墙根谨慎延伸,顶上斜搭着密实的芦苇席,里外糊着厚厚一层掺了麻丝的黄泥,勉强抵挡着四合的寒气。

赵大川带着儿子们收拾着地上的碎砖烂泥,脸上带着完工的疲惫与满足。孙河已端出熬好的热腾腾的黍米粥,粥香混合着新泥的土腥气。

“成了!这新窝敞亮多了!菜住着也舒坦!”四哥沈风抹了把汗,兴奋地指着新暖窝,仿佛看到了里面绿意盎然的未来。

“玉姐儿,种子!快把种子撒进去!”沈书迫不及待地催促,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沈宁玉拿出那个“捡来的”脏兮兮的油纸包,里面是混合了普通白菜种和几粒空间优化种子的“宝贝”。

她蹲在新暖窝狭窄的入口,借着堂屋门缝透出的昏黄灯光,小心地将种子均匀撒在铺了“加料”灰土的温软土地上,再薄薄覆上一层细土,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初生的婴儿。

昏黄的油灯光晕在院中摇曳,拉长了檐下的阴影。林松独自站在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寒风卷起他单薄的衣袂,他却浑然未觉。手中紧握着一枚触手冰凉温润的物件——一枚缺了角的旧玉牌,边缘磨损得异常光滑,上面模糊刻着一个古体的“林”字。

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个残破的字,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王家老大王铁柱带回来的消息,比这腊月的寒风更刺骨:彪哥在赌坊里灌了几碗黄汤,拍着桌子放狠话,说大青村那家“不识抬举的泥腿子”。

过了年关,等醉仙楼忙着年节的劲头过去,必要给他们“好好长长记性”,让他们知道青头镇西街是谁说了算。赌坊里哄笑声一片,无人当真,却也无人不信彪三儿这睚眦必报的性子。

玉牌冰冷的棱角深深硌着掌心。

林松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残破的“林”字上反复描摹,力道越来越重,仿佛要透过冰冷的玉石,唤醒某些尘封的、带着血腥铁锈味的记忆。

落第?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细纹。

院内,沈宁玉撒完最后一粒种子,直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她似有所感,猛地回头,望向檐下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林松的身影静默如石,只有袖底紧握的拳和那枚泄出一线幽微冷光的残破玉牌,在沉沉的暮霭中,无声地昭示着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

这新搭的暖窝,能否护住这一冬的翠色与希望?无人知晓。只有寒风卷过光秃的树梢,发出凄厉的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