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府试(2/2)

沈宁玉依旧没去挤。她甚至没去茶楼,就留在梧桐里的小院西屋。

沈石自告奋勇去看榜,林松也坐不住,跟着一起去了。

小院异常安静。

[考都考完了,结果已定。中了,是秀才,离目标更近一步;没中,就再考一次,或者……想想其他办法应付朝廷要求有三个夫郎的事。]

她对功名的执着,从来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和务实性。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沈石语无伦次的狂喜嘶喊,由远及近,震得梧桐里的巷子都似乎抖了抖:

“中了——!中了——!六妹!六妹!你中了!府案首!你是府案首啊——!!!”

声音如同炸雷,瞬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沈宁玉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色。

她霍然抬头,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嘴角几乎是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府案首?!]

巨大的意外之喜如同烟花在心底炸开!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然而,这份本能的雀跃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她立刻清了清嗓子,强行压下想要跳起来的冲动,迅速低头,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笔杆。

[咳!稳住!沈宁玉!不就是个第一嘛!别得意忘形!]

她心里的小人儿在欢呼雀跃,但身体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那微微发红的耳尖和骤然加快的呼吸,泄露了她此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淡定。

紧接着,是林松极力压抑却仍带着颤抖的声音:“老三!休要喧哗!……玉姐儿!玉姐儿!”

院门被猛地推开,沈石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满脸通红,涕泪横流,激动得浑身都在哆嗦,冲到沈宁玉窗下,语无伦次:

“六妹!头名!你是头名!府案首!青川府案首!我的老天爷!府案首啊!!”

林松紧随其后,步履急促,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也涨得通红,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狂喜的光芒,看着窗内握着笔的女儿,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玉姐儿!好!好!好!府试案首!青川府头名!你……你为父……”

他激动得竟一时失语,只是用力地点着头,眼中似有水光闪动。

府案首!

这个分量,远超县试第十!

这意味着她不仅稳获童生资格,更是以青川府第一名的成绩傲视同侪!

秀才功名已是囊中之物!而且是以最优异的成绩!

沈宁玉深吸一口气,终于放下笔,脸上绽开一个比刚才更灿烂、更真实的笑容,带着点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真的?!太好了!”

她推开窗户,声音也轻快了几分,“辛苦三哥和三爹跑一趟了!这下……嘿嘿,秀才稳了!”

她不再刻意压制那份喜悦,但也没有像沈石那样失态,而是带着一种“计划通”的得意和放松。

与此同时,隔壁那扇终日紧闭的院门内。

依旧是那方寂静得近乎凝滞的小天地。

白发青年谢君衍斜倚在铺着厚厚雪白狐裘的软榻上,膝上盖着薄毯,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虚虚地望着窗外天井里一株新发的翠竹。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银白的长发和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镀上一层微弱的光晕。

院墙外,沈石那几声石破天惊的“府案首”、“六妹”的狂吼,清晰地穿透了墙壁。

谢君衍握着书卷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那纯黑如寒潭古井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涟漪掠过。

[府案首?隔壁那户……似乎是个女子?]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粒微尘,只激起了瞬间的、微不足道的波澜。

他微微侧了侧头,目光终于从那株翠竹移开,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沈家小院的位置。

那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带着被打扰清静的漠然,以及一丝极淡的、近乎本能的好奇。

[一个女子,竟能夺得府试案首?倒是……有些稀奇。]

然而,这丝好奇甚至来不及凝聚成型,一股熟悉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寒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心脉处猛然炸开!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他苍白的唇间溢出。握着书卷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书页被捏得皱起。

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沿着他冰玉般的脸颊滑落。

那双纯黑的眼眸猛地闭上,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所有的思绪,无论是窗外喧嚣还是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好奇,都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毒发剧痛碾得粉碎!

[又来了……]

无尽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厌倦瞬间淹没了他。

他耗费半生心血钻研医术,悬壶济世,博得“神医”之名,到头来却连自己体内这纠缠多年的奇毒都束手无策。

每日与这蚀骨之痛相伴,苟延残喘,连这院墙外的阳光都觉得刺眼。

他人的悲欢、成败、荣辱,于他而言,不过是隔岸观火,虚幻缥缈。

[案首又如何?女子又如何?与我何干?]

谢君衍在心中自嘲地想着,那丝因“女子案首”而起的好奇,如同投入烈焰的雪花,瞬间消弭无踪。

他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体内翻江倒海般的痛苦,维系着摇摇欲坠的清醒。

世界再次缩回到这具残破不堪的躯壳之内,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痛楚。

侍立在阴影中的阿令,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捕捉到了主子的异样。

他无声地上前一步,动作快如鬼魅,指间已夹着数枚细如牛毛、闪着幽蓝寒光的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萧衍颈后和手臂的几处要穴。

同时,另一只手已将一个温润的白玉药瓶递到谢君衍唇边。

谢君衍闭着眼,顺从地微微启唇,任由阿令将瓶中一滴浓稠如墨、散发着奇异苦香的药液滴入口中。

药液入喉,带来一股火烧般的灼热,暂时压下了那股蚀骨的阴寒剧痛,但也带来了另一种火烧火燎的痛楚。

他紧蹙的眉头并未舒展,只是身体不再因剧痛而痉挛,呼吸也稍稍平复了一些。

阿令收回银针,依旧沉默地侍立一旁,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只是那冰冷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惜。

院墙外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谢君衍重新睁开眼,眸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片死寂的漠然。

梧桐里,沈家小院。

狂喜的余波渐渐平息。

沈石还在激动地搓着手,脸上挂着傻笑。

林松已稍稍平复心情,坐在院中石凳上,脸上依旧带着难以抑制的笑意和骄傲,看着对面捧着茶杯、小口啜饮茉莉花茶的沈宁玉。

“玉姐儿,府案首……此乃天大喜讯!你……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林松的声音依旧带着激动后的微颤。

沈宁玉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还噙着笑:

“知道!意味着院试只需走过场,秀才功名唾手可得。也意味着……家里可以免去一个人的徭役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嘿嘿,最重要的是,秀才娘子可以自己选夫郎,不用怕官府硬塞啦!”

她的回答,依旧务实,但那份轻快和“解决麻烦”的得意溢于言表。

林松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映着喜悦光芒的眼眸,心中那点因案首而起的激动,彻底被一种欣慰和了然取代。

他笑着点点头:“好!很好!不过玉姐儿,切莫骄傲自满。

院试虽因案首之故,只需文章无大错漏,功名便唾手可得,然其考场却不在青川。”

“不在青川?”沈宁玉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

“嗯,”

林松正色道,“院试乃一省之学政大人亲自主持,考场设在州府首邑——云州城。

按例,府试放榜后一月左右,便是院试开考之期。我们……需得提前启程前往云州备考。”

[云州城?!]

沈宁玉心里的小人儿瞬间精神了!

[要离开青川?离开梧桐里?离开隔壁那个煞神邻居?]

这简直是府案首之外的第二个好消息!巨大的惊喜感瞬间冲淡了听到“远行”可能带来的麻烦感。

[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沈宁玉努力压下想要欢呼的冲动,眼睛更亮了,语气带着点迫不及待:“云州城?好!三爹,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看着她那明显亮了几分的眼神,林松只当她是少年人向往州府繁华,或是被案首激励得斗志昂扬,心中更是欣慰:

“待我回官学处理好手头事务,再与顾先生告假,约莫……三五日后便可启程。你且安心,收拾好行装便是。”

“嗯嗯!我这就去收拾!”

沈宁玉放下茶杯,脚步轻快地站起身,那点小雀跃几乎掩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