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院试风云(上)(1/2)

那清冷威严的女声如同投入沸油中的冰块,瞬间冻结了客栈大堂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所有人,包括那个骄矜的李公子,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楼梯口站着一位身着湖蓝色缎面襦裙的女子,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端肃,眉宇间带着久居人上的威仪和一股书卷气。

她身边跟着两名同样衣着体面、神情精干的女侍从。

李公子脸上的轻佻瞬间凝固,嚣张气焰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甚至带上了一丝慌乱:“周……周夫人?!”

被护在陈娘子身后的王小姐也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和恭敬。

那位周夫人并未看李公子,目光锐利如电,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李公子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李公子,令尊李通判勤勉政务,素来清正。

你身为家中其子,不思进取,反在此骚扰赴考学子,扰乱客栈清静,成何体统?若传扬出去,置令尊颜面于何地?”

几句话,点明身份,敲打要害,更是将事件性质拔高到影响官员清誉和科场秩序的高度。

李公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冷汗都冒出来了,哪里还敢纠缠,慌忙对着周夫人躬身行礼:

“周夫人教训的是!小侄一时糊涂,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对着他那群同伴和家丁使了个眼色,灰溜溜地转身就走,连头都不敢回。

大堂里紧绷的空气骤然一松。不少人悄悄舒了口气,看向周夫人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周夫人这才将目光转向王小姐、陈娘子和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语气缓和了些:

“王小姐、陈娘子、柳小姐,受惊了。安心备考,莫被此等小事扰了心绪。”

她显然认得这三位。

王小姐连忙带着陈娘子和柳小姐起身行礼:“多谢周夫人解围。”

“举手之劳。”

周夫人微微颔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在周围扫了一圈,在低头吃饭的沈宁玉身上也停留了一瞬,但见她只是个安静的小姑娘,便不再留意,带着侍女径直上楼去了。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沈石看得目瞪口呆,压低声音对林松道:“三爹,这位夫人好厉害!那李公子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林松也低声道:“若我没猜错,这位应是学政周大人的夫人,姓杨。

周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本身也是举人功名,在云州女学中颇有声望。难怪那李公子如此畏惧。”

沈宁玉默默吃着饭,心里的小人儿也在点头:

[原来是学政夫人,难怪气场这么强。这云州城的水,果然比青川深多了。]

经此一事,沈宁玉更加坚定了低调到底的决心。

那位王小姐是通判家的,尚且被纨绔子弟纠缠,她这个毫无背景的“农家府案首”,更要小心。

接下来的几天,沈宁玉几乎足不出户。

悦来居的房间成了她临时的堡垒。

每日除了必要的吃饭,她便将自己关在房里,对着林松带来的时文精粹和策论选集做最后的梳理。

她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对院试题目的预判和答题模板的打磨上。

眼下,院试就是她唯一的目标。

三爹林松也尽心指导,重点帮她分析学政周大人的偏好和云州院试可能的策论热点。

三哥沈石则化身最忠实的守卫,守在门外,连送饭都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妹妹。

终于,院试开考的日子到了。

天还未亮,云州贡院外已是人山人海,灯火通明。规模和气派远超府试数倍。

来自云州府下辖各县的童生们汇聚于此,黑压压一片,几乎全是青衿学子,空气中弥漫着肃杀、紧张、期待交织的复杂气息。

女子考生的身影依旧寥寥无几。

沈宁玉目光扫过,除了客栈见过的王小姐、陈娘子、柳小姐三人,只零星看到另外两三个女子身影,在庞大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单薄。

搜检程序比府试更加繁琐严格。

依旧是男女分开。女子搜检处,负责的嬷嬷和健妇眼神更加锐利,动作也更加……不客气。

沈宁玉面无表情地配合着,任由那带着审视甚至嫌恶的目光在身上逡巡,任由粗糙的手指在头发、衣襟、鞋袜间摸索。

[流程而已。]

她心里默念,眼神放空,仿佛灵魂出窍。

拿到考牌,找到号舍——天字第六排,九号。

云州贡院的号舍比青川的更加宽敞些,但那股混合着陈旧木头、劣质墨汁和淡淡尿臊味的独特气息依旧浓烈。

沈宁玉熟练地铺好毡毯,放好笔墨纸砚,将改造的手炉揣进怀里,闭目养神,调整呼吸。

周围号舍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翻动考篮的窸窣声,还有远处衙役巡考的沉重脚步声,交织成贡院特有的背景音。

锣声三响,贡院大门轰然关闭!

沉重的关门声如同敲在所有考生心上的重锤,宣告着决定命运的战场正式开启。

试卷很快发下。

院试首场“正场”,分量更重,题目也更见功底。

帖经部分,直接截取《尚书·洪范》中“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一段,要求默写上下文并阐述“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在治国中的体现。

【呵,上来就考理解运用了。】

沈宁玉心中微凛,不敢怠慢。

默写部分她滚瓜烂熟,笔走龙蛇。

阐述部分则紧扣“平衡”、“制约”的核心,结合农事、水利、乃至朝廷制衡之术稍作引申,不求新奇,但求逻辑清晰,表述准确。

墨义题目更加刁钻,要求解释《孟子·离娄下》中“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并联系“君臣之道”与“地方官吏牧民之责”进行论述。

【这是暗指吏治?还是敲打某些人?】

沈宁玉心中念头急转。

她谨慎地避开了任何可能影射时政的言辞,行文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重头戏依旧是试帖诗和策论。

诗题:《赋得“云州秋望”》,限“高、涛、豪、劳”四韵。

【云州秋望……颂扬州府繁华?还是寄托边关之思?】

沈宁玉脑中飞速检索着相关意象。

云州地处偏北,秋景壮阔,或许可以往“雄浑”、“丰收”上靠?她迅速在草稿纸上写下:

“雄城踞北地,秋色入云高。

雁阵排空去,江声卷地涛。

仓廪盈硕果,闾阎乐丰豪。

但使烽烟靖,何辞戍卒劳?”

最后两句强行点题颂圣加关怀边关,虽然有点生硬,但格式无误,平仄精准,韵脚押稳,算是一首合格的应试诗。

最后的策论,题目一出,沈宁玉心中便是一动:《论“开源”与“节流”于固本安民之要》。

这题目……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提笔蘸墨,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流畅:

开篇点题:“开源乃活水,节流为固堤,二者并行不悖,方为固本安民、社稷长久之策。”

接着,以“农桑”为例论述开源之重:引新种、兴水利、授良法,使仓廪实,则民心安,税赋有源。此乃固本之基。

再论“节流”之必要:官府用度当有度,兴土木、增徭役需慎之又慎,量入为出,去奢靡,省浮费。此乃安民之要。

关键部分来了!沈宁玉笔锋沉稳,结合实例:

“然开源节流,非一时一地之功,更需因地制宜,审时度势。

譬如某地推广御寒新技,初耗人力物力,然其成,则省柴炭、活老弱、增民力,其利长远,虽耗于前,实节于后!

又如引新种,初需官银扶持,然其丰产,则民得饱暖,国增税赋,更胜于年年赈济!”

通篇下来,观点鲜明,论据充分,逻辑严密,层层递进,既有理论高度,又隐含务实关切,文笔虽不华丽,却自有一股沉稳有力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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